刘穆之指了指头顶,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大都督的心思不好猜测呀,今日大都督召见我,本该劈头盖脸骂我一顿的,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告诉我,如果公务太过繁忙,就将督军这一块暂时停一停,这是要削我的权呀。”
“有这事?”谢晦眉梢一吊,俊秀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了。
“嗯。”刘穆之哼了一声,似乎在想着心思,没再多话。
“大人,卑职倒有个主意,或许能够挽回大都督对我们督军的印象。”谢晦下嘴唇微微翘起,眯着眼说道。
“是关于孟昶的吧?那个老贼自有人收拾,我们督军就不要插手了。京口卫我们还是要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毕竟现在京口卫在京城坐镇的是臧爰情,这个小女子比之他的丈夫萧正峰,都不是善茬,如果我们贸然出手,得罪了她,那就等于得罪了夫人,那以后我们督军可就更不好过了。”刘穆之摇了摇头,继之再摆了摆手。
“大人,不是孟昶这茬。”谢晦笑道。
“哦,不是孟昶哪是谁?”刘穆之有了点兴趣,脸上的褶子也有些舒展开来了。
“大人,燕国新灭,北青州被我们刚刚收复过来,我们大晋在那里的统治基础不稳,北青州刺史刘敬宣在哪里的人望又不够。一旦我们这边朝局不稳的消息传了过去,那么残留的燕人都知道了我们京城建康目前的情势,那么难保他们没有二心啊。”
“嗯,你继续说下去。”刘穆之点了点头,沉吟道。
“韩家和封家是北青州的世家大族,像这样的大族向来根深叶大,一旦北青州有人造反,必定出自他们两家,即使他们没有反心,别人造反也会打着他们两家的旗号。现在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们两家连根拔起,防患于未然,方为上策呀。拔除了韩、封两家,其实等于拔除了大都督的一块心病。只是燕地新定,大都督不好下手而已,现在我们就替大都督做了,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高兴的吧!”
“谢晦,好像你也是我们大晋谢氏子弟哈,貌似也是大族呀。果然不愧是大族出身,对这些大族人家的心性就是了解深透啊。”刘穆之奇怪地望了谢晦一眼,似笑非笑。
谢晦面对刘穆之的目光,眼神坦然,“卑职虽然出生谢家,但是我们这一支只是旁支,而且卑职只是庶出。哼哼,如果按照往日的仕途走法,恐怕我在谢家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吧。”
“右仆射谢混是你什么人呀?”刘穆之插了一句。
“哼,算起来他算是我的族叔了,只是他为人清高,向来看不起军人,而且他现在对我投身都督府,也是颇有微词的。”
“呵呵,谢晦呀,走自己的路,让谢家人去说吧。到了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他们走的路对还是你选择的道更好!”刘穆之眯缝着眼,眼中射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还是接着说说你的计划吧,韩家今日的家主韩范都督北青州八郡诸军事还兼着燕郡太守,封家家主封融被任命为渤海太守,他们自身的实力不可小觑啊。北青州刺史刘敬宣只是个名义上的一州之长,只能处理些民政而已。而我大晋放在北青州真正的战力只有琅琊太守檀韶的一支军队。如今我们大晋腹心受到威胁,这北青州的局势正如你所说的,倒是危险重重啊。”
“那大人,我们是否要......”谢晦贴近刘穆之身旁,耳语道。
“嗯,事情要干得漂亮才行,不能留人话柄呀,不然大都督那边我也无法交代。”刘穆之希冀地看了谢晦一眼。
“嗯,您就放心吧,北青州的长史羊穆之可是我们督军的人。自从北青州收复以来,他一直待在北青州,让他罗织些韩、封两家的罪证,还是有的。”谢晦轻笑着说道。
“嗯,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等拿到证据,让羊穆之直接呈送给刘敬宣,这样明面上就跟我们督军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诺。”谢晦躬身一礼,下堂去了。
望着堂外那突然变得暗淡的天色,刘穆之手抚三绺长髯,暗自叹出一口气,“唉,看样子恐怕是要变天啰。”
孟昶今日一整天都恍惚着,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怎么下的朝堂。只是有一件事,他是清楚记得的,那就是让刘裕进宫的那一道圣旨,是他没有经过中书省,直接在尚书台拟好,交给诸葛为民的,至于如何盖上玉玺,他就管不上了。
孟昶神情恍惚地来到家中,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加上听下人说,夫人一早就去了都督府,现在还没有回来,他更是如坐针毡。然而在暮晚时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只是这人面生得紧,他并不认识。
“你是谁,怎么直接就闯到我的府上了?”孟昶猛然站了起来,质问来人。
“你别管我是谁,大人只要知道,事情并没有成功,东窗已经事发,您好自为之吧。”来人说完,用手稍稍向上抵了抵头戴的一顶卷檐大帽,就向门外走去。
随着来人的动作,孟昶心里一惊,这过来的人并不是心中预料的诸葛长民的人,他白白净净的,分明就是都督府中的谘议参军谢晦,他来给自己传递消息是什么意思?他让自己好自为之,是了----夫人!
孟昶颓然地坐了回去,诸葛兄弟知道事发,一定将自己推了出去,而自己确实又是参与其中,真是百口莫辩。现在都督府中的人,更是扣着自己的夫人,刘裕这是想要自己一个态度呀!
卢循的妖军近在眼前,他们攻下京城,国将不国。自己的善心最终却被别有用心者利用,酿成了一场祸事。事已至此,也罢!孟昶深吸一口气,心中长长地太息着,既然你刘裕要我一个态度,那我就给你一个态度。希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刘裕能够放过我的家人。
书房暗格里有个彩色的可一握的小小瓷瓶,孟昶盯着瓷瓶发出一声苦笑,这还是当年他为了反桓失败而准备的,没想到当年本不会成功的事居然成功了,自己也免于一死。而现在,唉,一切都是命......夫人,我们来世再见了,孟昶仰着脖子,一口吞下了瓶中泛红的液体。
京城虽然已经戒严,但是刘裕每天由刘穆之教授的日课总是不间断。每天的日课,刘穆之都会有计划地向刘裕讲解一些兵书战策的案例或者是历史人物传记等等。
“穆之,我最近也尝试着练字,可是也许是在战场厮杀惯了,这伏案写小字总是感到别扭。”刘裕有些苦恼地说道。
“大都督,您是大人物,向来掌握大局,何必为了写小字而烦恼。大都督何不将字体变大,试着悬肘,这样写出的字或许能够合大都督的性情。”刘穆之认真地说道。
“哦,这我倒要试试。”刘裕顺手拿起书案上的斗笔,蘸上了墨,就要挥毫。
“报----”一名亲兵进到书房,半跪着身子禀报道。
“什么事?”刘裕皱了皱眉头,他在听讲学的时候,很讨厌有人打扰。
“大都督,萧夫人求见。”
亲兵还未说完,臧爰情就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姐夫,我跟你有事说。”
“你下去吧。”刘裕说完,亲兵应声退了下去,要说自己的这个小姨子呀,刘裕有时候真有点怵她,她可不是娇小姐,她和她的夫君萧正峰一样,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帮自己打天下的。而且她相较一些男武将,更加有智谋,在都督府中,也被一些好事者称之为“女诸葛”,只是这礼节方面,有点缺少调教了,但是刘裕也不好说什么。
“姐夫,我跟你说呀,事情败露,孟昶有些想不开,已经死了哈。”
“什么,你说什么!”刘裕的斗笔不自然地掉落在了宣纸上,“这个老孟呀,老孟呀,你好糊涂呀,你虽然糊涂,但是罪不至死呀,你、你、你----这是何苦呢!爰情,难道是你......”
“姐夫,我们京口卫没有您的命令,怎么敢逼杀朝廷大臣。这孟大人为何饮药自尽,你还是问问刘先生吧。”臧爰情没好气地望了一眼刘穆之,“姐夫,消息给你送到了,你要如何处决孟家人,就看你的决断了。但是赵篠荺可是我跟姐姐共同的好友,希望姐夫能够三思。好了,不打扰姐夫雅兴了,爰情告辞了。”臧爰情向刘裕敛衽一礼,看都没看刘穆之,就迈出了书房门。
刘穆之高拱着双手,显得有些尴尬,他无奈地一笑,“大都督,此事应该不是我们督军所为,孟昶虽然糊涂,但是绝不是奸邪之人,我们没有必要逼死他呀。”
“嗯,此事还待详查,不是京口卫,也不是督军。那孟昶的死,就是别有用心的人要拿他当作替罪羔羊了,而且还要来个死无对证,好狠的心啊。”刘裕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让砚台中的墨汁一跳一跳的。
刘穆之的眼皮也跟着跳了几下,“大都督,其实孟昶大人的死,也未必不是好事。”
“嗯,怎么说?”刘裕虽是气愤,说出的话犹自保持着沉稳。
“近段时间,许多朝廷大臣左右摇摆,许多都渐渐地倾向于迁都,孟昶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现在他一死,也给那些摇摆的墙头草一些警示,让他们掂量掂量,不会贸然下绊子,给大都督留都坚守的主张施加障碍啊。”刘穆之斟酌地说道。
“嗯,穆之,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孟昶,唉,当年反桓义军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啊。”刘裕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孤独感,当年自己这些人不足两掌之数,却能够戮力同心,共同讨伐强大的桓贼。现如今,自己这些人坐拥坚城,台军将近一万,北府军每天都有回归的,这样的情况不知比当年强了多少倍,为什么面对小小的贼军,大家却不能一心一意,反而三心二意,各自打上了小算盘呢,刘裕久久地陷入进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