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看着他,随着马步的走动而上下起伏着,那孩子也看着他,然后从嘴角裂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天真麻木,犹如石头般坠在了志远的心口,志远看着他的微笑,看着他被苦难压得扭曲的身子,那瘦弱下的身躯,像是一场无声的噩梦,在他的心里抓挠着。
微风悄悄掠过路旁新生的绿草,也将黎明时泛起的薄雾吹走,还得大地一片清明。商队在空灵的马铃声中如一条长龙渐渐向前走着,太阳从天际的群山里露出脸来,将柔和的光芒洒下大地,洒在路旁青草新生的绿芽上,照的露珠儿璀璨发亮,也洒在了沿着路途苦行的背煤人的身上,他们穿着破旧,手里拄着的棍子早已被磨得锃亮,身影在朝阳下向着地上拉长,像是在演绎着一段汗水铸就的不屈影像,随着大地被阳光的渲染,他们也似活过来一般,沿着路途,看不见头,也瞧不见尾,只是脚下的路却未曾动过,他们佝偻着身子,将黝黑的沉重背在自己身上,或是为了生活,又或是为了活命,他们的骨头,虽然弯了,却似要比钢铁还硬。
朝阳在天边留下了一抹最伊人的色彩,将群山掩映出几分神秘。志远看着从身边渐渐错过的背煤人,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遥遥望去。路途上,只有清冷的风在冷寂中流淌着,背煤人虔诚的在自己苦行的道上走着,像是与世隔绝般,没有惊扰到世间的一物,连青草也映着他们的影子默声不语。阳光下,他们的步伐和身影像是一幅绝美的画作,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天边渐起的太阳追逐,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在天边的遥远处,是一串黑点连成的线,像是生命般,不曾停歇,又仿佛是神灵在呼唤着他们,和着阳光一起,将苦难织就,伴着安静,将震撼留在苦行的道路上。
傍晚的风在山道间惬意的吹拂着,随着时间过往,天气便愈发的热了起来。距离离开太原城已经有十天了,此时正值春日生机盎然,连路旁的道上,也开着了几朵不知名的野花,随着风轻轻摇摆着自己的身子,像是在冲着过往的行人招手。
太阳在天边没有了正午的热烈,此时宛若一个暮年的老人,每一次微笑,都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事,没有了热烈与刺眼,却是照在人脸上,暖暖的,恰到好处。
连日来的奔波让人马都疲累不已,商道上没了往日的繁华,连以前得以歇脚停歇的地方也破败了。杨家的商队,像是商道上一道罕见的风景,古旧悦耳的马铃声,在风里猎猎作响的马帮旗子,还有熟悉的马儿踢踏声,像是在追诉着商道上往日的繁华,却也只落得沧桑和悲凉。
树木的剪影在阳光下在地上留下点滴斑驳,那些新长的嫩叶,像是孩子娇嫩的小手般,随着风儿,生涩的摇摆着。透过杪影,阳光在不远处的一条浑浊的带子上留下了自己厚重的色彩,像是随着黄河的水流般,随时光渐渐消逝。
迎面的河风带着些许的腥气和泥土的味道扑来,志国听着耳边水流哗哗的响声,鼻子抽动了两下,看着阳光下正泛着粼光的黄河,眼睛逐渐热烈起来,仿似两团火在眼眸里燃烧着。
“到了!还好天还有光。”他回过头朝身后的马队兴奋的说着,伙计们听了,便又打起了几分精神来。
到了风陵渡,过了黄河,便就是陕西的地界了,对于离开故土许久的人来说,那种重新踏上家乡的感觉,或许正如此般太阳一样平静,却是在心里,更醇久,更热烈。
人们欢喜的向河对面望去,那里的山水曾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像是一个守护在家的亲人,正亲切的呼唤着他们。或许是心中激动喜悦,不知不觉间,马队的速度快了几分,黄河的流水声在耳边逐渐清晰,此时听起来,像是动听的乐曲一样,足以让人沉醉。
志国脸上洋溢着笑容向黄河边上的渡口走去,迎面吹来的河风削刻着他成熟的脸庞,带着丝丝冷漠和沧桑,将他的头发吹的微微摇摆着。
绕过了河边的一处树林,马队终于来到了河边,伙计们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都大声笑着,恨不得立马跳下马跳到黄河里洗个澡。宽敞的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在平静里微微动着,连着岸边的黄土混成一色,那水,依旧是厚重的黄土颜色,随着流淌,沉默不语。
志国看了一眼面前的黄河,熟悉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只是这景依旧,却再也不见当年的人了。他微微皱眉,没有再停留,朝着河水拍打着的渡口走去。
阳光下,渡口似乎要比以前更要破旧一点,被河水腐蚀着的木板在水浪下,发出着吱呀难听的嚎叫。志国看着空无一人的渡口,深皱着眉头,看样子,这渡口好久没靠过船了。
曾经的风陵渡,可是像热闹的集市一样,人来船往,大小船只停满了河边的渡口,渡头们站在自家船上修修补补,还有推着架子车叫卖东西的商贩,好不热闹。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幕幕破碎的影像流淌在志国的眼前,他望着渡口木板上长出的几株河草,像是一个悲伤的老友一样,看着曾经的熟悉消失不见。
渡口上无半条船,他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用手挡去阳光,朝着河对岸看去。河风在耳边呼啸嚎叫着,似乎是落幕的序曲,他向着远方寻找着,在浑浊的河水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船。
“看对面,有船,对面有条大船!”他焦急的跳下马,指着河对岸兴奋的说,伙计们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条大船正停留在河水上微微摇曳着。
“可是这么远,怎么叫过来呢?”志远看着河对岸的船影,有些担忧的说着。
“只要有船,就能叫过来。放鞭炮,喊号子。”志国拍了一下志远的肩膀,欢喜的冲着身边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