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庆二年七月,朝廷对于灵州的叛乱已经做好了详细的部署,朔方节度使李涓率领长安北部的四万官军向北开进,旬日之内大军就到了灵州边境。
与此同时,枢密院枢密使王守澄则带着穆宗李恒的圣旨前往凤翔。岐州凤翔节度使府之内,王守澄那尖锐的嗓音落定之后,节度使崔度起身接旨,而陇州大都督府长史崔珙奏则迫不及待的问道,
“枢密使大人,朝廷进攻灵州的方案是由谁制定的?”
“长史何意?”
“朔方镇北连大漠、南接凉州卫,可谓是地广人稀,一旦王宰带着人马进入到大漠以北,那么我们还要孤军深入追击王宰不成?”
“珙奏,不可胡闹,还不赶紧请枢密使大人坐下歇息?”
“父亲!”
“还不快去!”
崔珙奏毕竟年轻,官场的很多规矩并没有真正掌握。像崔珙奏这样纠缠的发问,若不是王守澄与崔度交情甚好,估计崔珙奏因此就会得罪传旨太监。听了崔度的训斥,崔珙奏极不情愿的请王守澄做到了椅子上。
节度使府之内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王守澄摆了摆手,转向崔度,微笑道,
“崔大人不必客气了,长史这么问也没什么不妥的,毕竟皇帝陛下很看重这场战争,容不得半点马虎,你也应该知道!”
“是是,还请枢密使赐教!”
“赐教不敢当,老奴也只是一个太监,又不懂行军打仗。不过老奴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哦?枢密使请讲!”
“我记得活捉李璟、李在道的时候,那个从河西沙州来的张义潮倒是有几分见识,行军之时,节帅不妨将此人带在身边!”
“多谢枢密使提醒,义潮前几日正准备返回河西,被我挽留,现在正居住在城内的悦来客栈之内!”
“好,崔大人,凤翔的事务就全都交给你了,攻打灵州就看你的了!”
“请枢密使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让朝廷失望!”
“那就好,那老奴就在长安等你们的大捷!”
说完,王守澄便带着几名小太监,轻轻地走出了节度使府。为表重视,崔度特意安排了自己的亲兵上百人护送王守澄到达岐州边境。
岐州军变之后,张义潮本想向朝廷说明沙洲的情势,怎奈崔度不停地挽留,张义潮这才留在了岐州数月。正当张义潮与高瞻等人商量着今后如何返回沙洲的计划时,崔珙奏带着两名卫士来到了悦来客栈张义潮的房间。
原来,这个凤翔节度使崔度十分看重张义潮的才华见识,有意让其子崔珙奏向张义潮多学习一段时间,这才挽留张义潮居住在沙州。没想到这次攻打灵州叛军,王守澄居然也向崔度提到了张义潮,崔度暗自高兴,等到王守澄一离开节度使府,崔度便命令崔珙奏前往客栈请义潮前来议事。
不多会儿时间,张义潮、高瞻便跟随崔珙奏来到了凤翔节度使府,刚一进府门,崔度便迎了上来,看崔度今天的表情,张义潮便知道一定是好事儿,没等张义潮开口询问,崔度一把拉住了张义潮的双手,口中略带兴奋的说道,
“有义潮相助,不愁大事不成啊!”
“不知何事令大人如此高兴?”
“义潮,里面请!”
说话间,崔度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拉着张义潮走到了节帅堂。
这处节帅堂是节度使号令镇内三军的地方,属于最顶级机密所在地。张义潮这是第一次走到节帅堂,刚到门口就望见二十几名手持白杆枪的军士笔直的站在节帅堂之外。守卫节帅堂的军士是不需要向节帅行军礼的,这也是为什么崔度一行人经过这些军士面前的时候,这些军士就像没看见似得一动不动。
大门哗的一声被人推开,崔度领着张义潮、崔珙奏、高瞻三人款步走了进去。节帅堂正上方披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正中央的地方则是一个齐腰的帅案,帅案正对面是两排十六座的红木大椅,通过窗户处透进来的光亮可以看到大椅上面反射的耀眼光芒。
整个节帅堂有一种庄重严肃的气氛,张义潮屏住呼吸扫视了一遍室内的布置。这要是在平时,如果没有崔度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的走进节帅堂,而且非凤翔军将领无权进入。崔度看着张义潮满脸的好奇,便拉着张义潮走到了节帅堂左侧的军用沙盘前面。
张义潮曾经也见到过这种军用的沙盘,不过其规格比这里的沙盘小了不少。这种沙盘大都在行军打仗时使用,通过这种沙盘,主帅可将大军将要通过的地形掌握的一清二楚。而这种沙盘的制作依据便在于军中斥候的提前描绘。在李璟任凤翔节度使期间,崔珙奏奉命担任过军中斥候,因此对于附近的地形可以说了若指掌。
张义潮趴在一米多高的沙盘边上仔细观察附近的地形,很快就发现了一条用红色颜料标记的线路,张义潮转向崔度,问道,
“崔大人,不知这条线路是何用处?”
“义潮啊,本官还没想你说明此次前来的目的,你先不要着急!”
“崔大人,大致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是不是朝廷准备对朔方动手了?”
“义潮不愧是义潮,待在客栈都能掌握外面的情况,本官佩服!”
“崔大人见笑了。几个月前,朝廷撤换李璟凤翔节度使的时候,灵州刺史王宰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因此其造反也在情理当中!”
“哦?却是为何?”
“大人请想,王宰与李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二人都曾经与陈宏庆、韩弘二人有勾结,因此绝不会被枢密院王守澄所能容纳。”
“就算如此,王宰也不至于造反啊?”
“当初在灵州,我们也算与王宰打过照面,此人绝非李璟之流可以相比。王宰担任灵州刺史,恐怕早就有了推翻李涓取而代之的想法。这一次趁着李涓回到长安,王宰还不加紧夺权,其第一步就是以四品灵州刺史的身份更改朔方军镇的名称,其次就是收买各地镇守使、安插亲信,接下来就是明着执掌朔方军政。”
“看来王宰野心不小啊!”
“当初我阻止朝廷对凤翔的李璟用兵,就是想通过低调的兵变快速结束凤翔事端,目的便是为了防止王宰与李璟合兵一处。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惊动了王宰!”
“义潮有所不知,其实这件事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哦?请崔大人明示!”
“就在一个月前,皇帝陛下突然宣朔方节度使李涓进宫,大致是讨论了如何应对河西吐蕃的计划。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王宰造反最直接的原因应该就与这件事有关!”
“这么说来,这个王宰与李璟一样都是妥协派?”
“也不全是,王宰野心大,很有可能是想独霸朔方做一个土皇帝!”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沉默。唐朝中后期,每个藩镇的掌权之人几乎都想过独立称霸,只是有的人付诸了行动,而有的人只是将这个想法死死的压在了心底。张义潮心中明白,这些节度使并不全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曾经将忠君爱国的思想根植于内心深处,只是从安史之乱以后,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因此这些掌兵一方的节度使们才会对朝廷失去了信心。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崔度轻轻地敲打着沙盘的边缘,沉声说道,
“刚才枢密院的王守澄大人传来圣旨,命我凤翔军从陇州向北进军,协助李涓大人的四万官军剿灭王宰叛军!”
“这么说来,这条红线就是凤翔军进军的线路?”
“正是,按照枢密院的要求,我凤翔军从这里行军最为妥当!”
望着沙盘上标注的红线,张义潮脸色一沉,继而说道,
“崔大人,请恕我直言,这条线路确实很完美,而且与朝廷的官军配合的最为默契。不过还是有问题,你们看!”
说话间,张义潮用手指着陇州与灵州之间的一座城池。众人顺着张义潮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城池——定县。崔度等人不解其意,随即问道,
“义潮,区区一个县城,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崔大人,要知道这里可是凉州卫最东端,这个县城驻扎的必然会有吐蕃军队,而且此地距离陇州只有三百里左右,一旦我们大军向北开进,此地的吐蕃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到时候长安告急啊!”
“不至于吧?”
“陇州距离灵州大约七百里左右,沿途还要经过原州、庆州,一旦吐蕃来攻陇州或者在原州一线拦截我军归路,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话一出,崔珙奏和高瞻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崔珙奏斥候出身,对于凤翔周边的敌军部署可谓是了如指掌,听到张义潮的分析之后,崔珙奏走到沙盘前面,指着定县对崔度说道,
“父亲,义潮说的一点儿不错,定县虽然只是一个县城,可是此地却隶属于凉州卫,据斥候密报,定县的吐蕃兵力达到了八千,不容小觑啊!”
“什么?小小的县城居然驻军八千,太不可思议了!”
听了崔珙奏的报告,崔度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有张义潮及时发现并提出了这个问题,否则一旦凤翔大军出兵灵州,到时候定县吐蕃大军趁虚而入、凤翔危矣。自从吐蕃大军攻占河西大片土地之后,凤翔嫣然成为京都长安最西边的重要门户,一旦凤翔沦陷,长安必然告急!
崔度想想都觉得后怕,一手托着额头另一手勉强的扶着沙盘的边缘,脸色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再也没有刚才兴奋的表情。很显然,凤翔陷落的罪名他这个凤翔节度使可承担不起,而接下来的行军部署他又不得不倚重义潮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