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烟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不过一个旁观者,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云雾似的梦境中,柳云烟在一片虚无里小心翼翼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大约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大半天?
她无从算起。只知道最终迷雾散尽,她站在一座蜿蜒的九曲石桥之上。石桥底下是清澈无波的湖水,与天接壤的满湖娇荷。而前方,又是薄雾重重的一片。
柳云烟定了定神,提步缓缓行到石桥尽头。那岸上一左一右栽了两株蓝花楹,此时正是夏日,微风拂过,带落一地如雨星辰。
柳云烟顿了一顿,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往前去。再往前,便是九曲回廊。脚下仍是湖水,廊上隔不多远便有一盆昙花。世人皆说昙花一现,不知该是如何景致。
夏日夜里,荷香蝉鸣。花楹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两种异香交织在一起。九曲回廊之上,三步一盆的昙花正慢慢绽放。刹那间,星辰失色,夏蝉忘鸣。柳云烟如是想着,轻笑,她似乎也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很快,面前出现一座庭院。柳云烟抬手遮了阳光,仰头望向大门上的匾额。
“藕香榭……”柳云烟低声喃道。
“藕香榭,真是个好名字。”柳云烟丢了魂儿似的地一面念着,一面跌跌撞撞推了门往里头去。
待进了院子里,薄雾散尽,柳云烟面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正对着她不远处的石桌上,坐了一双中年夫妻。男子剑眉星目,沉着内敛;女子容色出众,墩和自持。
柳云烟正欲上前去探一探,却忽的听见院门再次打开的声响。她转了身去,又见一对青年夫妇进来。男儿与坐在那头的叔伯倒有些相像,女子样貌也是极好的,一路上含了笑意,莲步轻移。
只是极为奇怪的一点便是,这院中众人,皆似瞧不见她一般。青年男子更是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携了妻子的手直奔中年夫妇去。
“给爹娘请安。”那夫妻蹲了蹲身子,朝坐着的二人道。
“原来是父子,怪道长得如此相似。”柳云烟不知为何,却也不在意方才的事情,打量着那对父子道。
“来,让我瞧瞧柯儿。”中年妇人接过儿媳怀中的襁褓,笑着逗弄着孩子。柳云烟看着,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柯儿应该还有位姑姑呢。”柳云烟叹了口气,上前站在一家人旁边,轻声道。
然这几人必定是听不见的。青年向对面的房门探了探头,问道:“小妹这是磨蹭多久了?不过是入宫赴宴,虽然求端庄正式,却也远不用那样久。”
那厢为娘的正要接话,方才一直紧闭的房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开门的婢子候在一侧,柳云烟便看见里头出来一个约莫二八年纪的女子。
说来也不是什么太过用心的打扮,唯一的花样儿便出在发髻上。原本寻常的拢云髻做了小小的改动,显得灵巧了好些,也更衬女子身上浅粉色的离香裙。
柳云烟瞧着那女子头上的芙蓉细钗,总觉着十二万分的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得继续旁观。她见那女子娇娇俏俏地笑着,小跑到青年女子面前,挽着女子的手甜甜地叫了声嫂嫂。
被唤作嫂嫂的女子拍了拍她的手,笑嗔道:“不过是改个发髻,就改了这样久。莫不是要入宫见心上人了?如此仔细筹备。”
“姑娘今儿老早就起身挑拣衣裳了呢。好容易选了身儿离香裙,却又不知道配什么发髻好,折腾奴婢换了好几种花样,最终才定了这个下来。”后来的婢子侍立一旁,笑着解释道。
柳云烟见小妹脸上爬了红云,轻声笑着,心道终究是年轻,如此经不得打趣。最终还是父亲怕去晚了落人话柄,这才催促一家人走了。
柳云烟见状,连忙跟上去,却如何也看不清前方的路。依旧是那般迷雾,又浮上来了。
转眼间,柳云烟已然置身一处城墙上。迷雾散去,是城墙下敌军嘶吼,城墙上我军奋战。柳云烟四下打量,这是沙场,多少英雄马革裹尸的地方。
不远处站着一双人,叫柳云烟瞧着很是眼熟。那是一男一女,男子俊俏,女子娇柔。细细看去,原来正是方才府中的小妹。如此,半拥着她的,便是她的心上人,或者……夫婿?
柳云烟避过脚下战死的躯体,往二人方向走去,还未走近,眼前景象却再次变幻。是刑场。菜市口刑场,上头跪着的,是小妹的阿爹阿娘,兄嫂侄儿。小儿方才三四岁的模样,靠着娘亲老早便哭成了泪人儿。
柳云烟见上首官员一声令下,红木漆的拍子坠地。刽子手抽了刀,一如往常喝了口酒喷洒上去。手气,刀落。刑场上五颗人头齐齐落地,却唯独不见小妹。
柳云烟听见百姓议论了,说柳将军一家忠心为国,柳家姑娘却终究斗不过丞相之女。同是官家小姐,偏偏长家的女儿就步步为营晋了皇后,柳家女儿却由原配王妃落得冷宫弃妇的下场,着实可怜。
“原来,小妹在冷宫。被休弃了么?”柳云烟抬手按了按眼角,却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两行清泪。
似乎周遭景象是随着柳云烟心意改变的。转瞬间,又是一座破败宫殿。想来,便是囚禁小妹的那所冷宫罢?
柳云烟提步走进去,轻松穿墙而过。她瞧见了卧在榻上气息奄奄的小妹。她的容貌早不如往年好看了,似乎已然临近油尽灯枯的模样,恍若高龄老妪一般。不说有多苍老,那般憔悴却是有的。
“你如此又是何苦呢?想必你以往总一心一意为他,可到头来,却输给另一个女子,倒不如早些忘了,好歹能留了命在。你们家,就剩你一人了。”柳云烟看着小妹手中紧紧攥着的芙蓉细钗。现下想来,必是那薄情的夫婿送的了。
柳云烟说完却又想起,再如何劝慰,小妹却是不能听见的,不由得重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