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韵听过,顿悟一般,尽数将府中小厮丫鬟派出去寻柳云烟。他自己也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伞,出了王府。
柳云烟出了王府,寻着记忆朝将军府跑去。那才是她的家,她的父亲又何尝舍得动她一下?她的兄长何尝不曾疼惜爱护她?还有母亲,拼了性命生下她的母亲。
柳云烟失神地站在将军府前。因长久无人照料,曾经显赫一时的朱红宅院,此时杂草丛生,分外凄凉。
“父亲、母亲、大哥,云烟回来了。”柳云烟哽咽着一步一步走进去。
柳云烟穿过宅门,经过前院,最后在藕香榭外停下脚步。这是她的闺房,将军府中柳云烟的闺房。
常年的放任使得半人高的杂草边角锋利,柳云烟一路走过来,手腕总会不经意蹭过。
柳云烟望着不远处的闺阁,缓缓蹲在地上,皓腕上细小却狭长的伤痕纵横交错。有血丝从中渗出来,她并未看到,或者说是看到了也不曾在意。
她如同一只迷失在清晨森林重重迷雾中的小兽,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微微颤抖着。
“父亲,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若是当初听父亲安排,嫁与四王爷,此时纵使并无情爱,也定然是安定无忧的。至少,父亲兄长健在。嫂子和婉儿也不会惨死。”
柳云烟回想方才所见将军府正堂,“忠烈传家”匾额的模样。开国皇帝御赐的匾额,历经多年风霜,也已经开始变得斑驳,甚至有了肉眼能够看见的裂痕。
柳云烟重重地跪在地上,哭着半是忏悔,半是怨憎道。
“父亲、娘亲。女儿好想你们。云烟也想长兄与大嫂了。还有婉儿。姑母出嫁时,婉儿才刚刚出生。小小的一团,柳家覆灭之日,你已经六岁。”
说到此处,柳云烟想起什么似的,自嘲道:“六岁,多好的年纪。可怜姑母的婉儿,这样小就同爹娘共赴黄泉。”她突然笑了,笑得凄凉悲惶。
“婉儿,姑母这就来陪你,好不好?母亲,云烟,来寻你,云烟这就来寻你……”说完,柳云烟忽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出去。
安子韵刚从拐角处出来,便看见柳云烟从将军府中跑出来。他心中不由疑惑柳云烟去将军府的目的。只是心中着实担忧她,便顾不上深思,只得快步追上去。
“有人跳江啦!快救人啊!”安子韵走到一半,听了前头传来的嘈杂声音,暗道不好。他立即跑过去,只见岸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双绣花鞋,一些头面首饰。
虽然是夏日,然江水湍急寒凉,周围又大多是妇孺老人,是以也都只能站在岸上观望。
“你说好好一个姑娘,模样周正,穿着也并非寻常人家,哪里能如此想不开呢?”
安子韵听过,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岸边的鞋子。 那双鞋他见过的,是柳云烟自柳国带来的陪嫁。
由柳国最好的二十位绣娘,绣了足足三年方才完成的绣片。最后再交到太后手中,由太后亲手制成。
安子韵平日虽对柳云烟的事情不甚关注,但那双鞋与那一两件首饰却总是记得的。
想着跳下去的人,十有八九便是柳云烟,安子韵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不是因无法与柳国交代的恐慌,是发自内心的慌乱与不知所措。
安子韵韬光养晦这些年,从未有过这样一刻。纵然是柳家倾颓那一日,柳云烟身死那一日,他心中也只是叹惜痛恨,并无一丝慌乱。哪里像今天这样,不过片刻便失了方寸。
安子韵不再多做他想,纵身一跃跳入江中。他睁大眼睛在江里搜寻着,身体慢慢往下潜。就这么在江中一直下潜了小半刻钟,终于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子一身家常象牙白衫子,下搭一条竹青色八海棠八仙裙。这样素淡的打扮,衬得她面上突兀的红愈发明显。
安子韵不经意扫到她手腕上细长的血丝,心猛的一痛。他不敢再耽搁,加快速度朝柳云烟的方向游过去。
柳云烟双眼禁闭,面色苍白。自她落入江中那一刻起,便未曾想要生还。故而她放任自己渐渐下沉,放任江水灌进口鼻。
安子韵游到柳云烟身边,伸手抱住她,奋力向上踩水。他时不时转头看柳云烟两眼,以检查她是否能够坚持。
然柳云烟已然快要撑不下去。她的面色愈发苍白下去,甚至开始呈现出青白色。
安子韵仰头看着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距千里的江面,低下头,缓缓吻住了她。
柳云烟的唇是柔软温润的的。许是在江中待得久了的缘故,更显冰凉。
安子韵撬开柳云烟的牙齿,缓缓将气渡到她口中。将近江面,才离开她的唇。
安子韵抱着柳云烟游到岸边,交给刚过来的秋满,自己再爬上来。周围的百姓见人总算救上来,也就慢慢散去。
安子韵正要伸手接过秋满怀中的柳云烟,谁知秋满竟侧身避开他。
“秋满,把她交给本王。”安子韵再次伸出双手,笃定道。
“秋满,不能将长公主交给他!你忘了他方才怎么对公主的了?你且听我的,把公主带回驿馆,再找个大夫来。等公主醒来,咱们就回柳国。咱们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轻罗显然听到对话,甩下流萤与秉月二人,急匆匆跑到二人跟前。
“不可能。”
“不可能。”
安子韵与秋满的声音同时响起。轻罗诧异地看着秋满,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秋满开口。
秋满看着轻罗,笑道:“长公主不会同意我们带她回去的。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们若是就这样带着公主回去,她会很不高兴。”
轻罗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柳云烟前些日子的确隐约透露过,她之所以答应皇上嫁到杨国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她们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
“柳云烟……她是本王的王妃,自然不能轻易放你们离去。”安子韵的话听着口吻虽然强硬,但却略显局促。自有些愧疚在里头。
“王爷还知道我们公主是您的王妃。”轻罗接到秋满略带警告的颜色,只冷笑着轻蔑道。说完,便同流萤一起帮着秋满将柳云烟送到马车上。
秉月小跑到安子韵身边,将岸边依旧摆放整齐的鞋子头面一并收拾好。
她回过头见安子韵扔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柳云烟的方向。细看之下,眼中竟有些许温柔之色。
“王爷的欢喜,就是看王妃自弃性命么?这几日,王爷还是离王妃远一点罢。”秉月与安子韵擦身而过时,叹了口气幽幽道。
待安子韵转头想问什么时,秉月却早已经追上马车,送柳云烟回王府去了。安子韵只好唤了小厮,驾马车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