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烟闻言抬起头,只见安子韵从院中一步步风尘仆仆地走进大厅。大厅中央未焚尽的苏合香犹自薄雾袅袅,缓缓自那云纹瑞兽铜铸四角香炉中盘旋而出,重叠交错。
安子韵方才自宫中给太后请了安出来,一路上想着的尽是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信。信中说王府婢子自缢,而今频频闹鬼,不得安宁。故而他才将甘州之事处理了大略,将安穆留下便快马加鞭赶回衡阳都城。
安子韵本想她柳云烟一介女子,纵使在宫宴之上公然利用灵均陷害皇后,也断不会不怕鬼神之说。本想早些回到王府,回到她身边看着她。谁料到安子韵一进府中,竟是看到这一幕。
“王爷回来了。”柳云烟见到安子韵,神情依旧冷冷淡淡,并无波澜。
柳云烟说完这句话,也并无起身解释的意思,反而开口反驳:“王爷方才问谁敢。妾身告诉王爷,我敢!”
“秋满?”说完,柳云烟对着虚空中唤了一声,秋满一眨眼功夫便出现在她面前。
“把他给本宫拖下去,五十大板,一个板子也不能少。”柳云烟说着这话,语气愈发冷淡。她看也不看安子韵,只用手指着李管家,吩咐着。
“啪!”
“柳云烟,你闹够了没有!”
柳云烟顷刻间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安子韵,嘴里嗫嚅着,却没人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大厅中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方才还低头聆讯的丫鬟婆子此刻全都抬了头。而侍立在一旁的轻罗同流萤,更是睁大了眼睛瞪着安子韵。
此刻,就连秋满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呆滞。
这是柳国备受宠爱的定襄长公主,是君王自幼疼爱的亲妹妹,太后捧在手心的明珠,甚至连先帝,也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而安子韵,他怎么敢、怎么就下得去手?
轻罗率先反应过来。她忿忿不平地上前搀住柳云烟,开口便骂:“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我们公主闹够了没有!是你这管家害了人性命,你不睁眼看看事实便妄图扭曲真相,王爷这短护的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王爷,恕秋满多嘴。”秋满听了轻罗的话,也转身直面安子韵道:“长公主自幼娇宠,儿时曾自柳国太常殿玉阶上摔下去。殿前二十二步玉阶,长公主到第十二步便被赶过来的太子救下。”
“长公主年幼,只是受了惊吓,身上并未有半分伤患之处。但是,先帝仍然龙颜大怒。于是那日守在公主身边的宫人,尽数杖毙。那一日本就是庆典,又因长公主身份尊贵,是以跟在身边伺候的宫人一共八十六人。八十六条性命,染红了太常殿外的青石砖。”
“属下不善言辞,然这番话也并非要恐吓王爷。只是王爷要知道,您是自长公主出生以来,第一个能打了长公主的人。先帝也好,太后也罢,他们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天之骄女,我柳国的金枝玉叶,并非嫁到王府给王爷出气的受气包。”
秋满说完,便肃立一旁,不再言语。秉月与流萤对视一眼,双双行到柳云烟身边,四个婢子都一道看着安子韵,让他莫名心中有些慌乱。
“安子韵。什么叫,我闹够了没有?”柳云烟抬了右手,轻轻柔柔抚上自己的脸庞。她皮肤本就嫩如新生婴孩,平日稍有跌撞都会迅速泛红,更别说方才生受了安子韵那一耳光。
安子韵此时冷静下来,看着柳云烟红肿的右脸,带着半分嘲讽道:“你这难道不是在屈打成招么?李管家今年已经五十六岁高龄,你认为,你这五十大板下去,他还有命辩解吗!到那时,自然真相都如你所说。”
“你竟是这样想的。言外之意,是否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否认定我就是幕后黑手?是否,一早就觉得我心如蛇蝎?可是我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又有什么直接利益?”
柳云烟说到后面,竟吃吃地笑起来。她宛如稚儿一般,瞪大了双眼,满目疑惑地看着他。眼底却是深沉的,眼中,是无休止的怜悯。
安子韵看了眼地上的李管家,目光又一一扫过一众下人:“你等先下去做事。今日之事,谁若是敢传了出去。待本王查出来,便同家人一道下黄泉陪伴那死去的婢子去。你等可明白了?”
“是。”大厅中的下人连忙应声而起,匆匆退出去。此时屋子里,就只剩了柳云烟主仆五人与安子韵、李管家二人。
“定襄长公主,自那日宫宴你让本王看了一出好戏,本王便认定你是做的出这种事的女人。你不只是心如蛇蝎,你还有足够的城府作为资本。”
柳云烟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是,宫宴是本宫一手促成。但是王府之事,却是与本宫没有丝毫关系。”
她看了眼地上的李管家,极尽风姿地笑道:“王爷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这狗奴才都做了什么好事罢?他年纪大不错,他救过王爷的命也不错。只是,他万不该倚仗着这些,铸成如此大错!你安子韵,不过是他棋盘中的小小棋子罢了!”
柳云烟说完,侧身从桌上拿了一沓账簿,径直给安子韵劈头盖脸扔过去。她也不看安子韵的反应,扔了账簿,再不管任何人。独自一人捂着那张久未能消下残红的右脸颊向外头跑去。
“王爷。公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敢问您怎么给我们皇上解释?怎么跟我们太后交代!”轻罗一向冲动,见此,一连串话语不由得脱口而出。
安子韵翻看了几页账簿,又看了几张口供,狠狠地瞪着李管家,高声唤了小厮来,将账簿与口供交给他,让他带着这两样东西,将李管家押送到了京兆府。
此时,天上适时地下起瓢泼大雨,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回廊前。让人陡然焦躁不安起来。这样大的雨,一向都不会是好征兆。
流萤方才视线一直跟着柳云烟移动。她看着柳云烟跑出了王府,不由得焦急道:“方才王妃跑出去了。她手中并未带伞,这雨下得这样大,王妃又一贯身子弱……”
秉月倒是格外冷静,她虽然面上,不显,但一开口便暴露出她内心的焦急担忧:“王妃脚程并不快,甚至会迷路。我们现下出去找,兴许还是能够找到的。”
三个婢子听了,觉得甚是有理,于是先后快步跑了出去。秋满也提步跟上去,她经过安子韵身边时出口提醒与他:“王爷若是现下多遣些下人寻找,或许事情会有些许转机。若是今日寻不到长公主,属下只能据实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