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第一次陪着朱其昌深入基层调研。

这次调研，也让常乐见识了什么叫做工作狂。

清江区位于太行市中间，其他八个县有如众星捧月一般分布四周。朱其昌的想法是，每走完一个地方，便回到清江住一晚，第二天再到另一个县。

他们的第一站是固海县。汽车刚下国道，常乐便看见两辆车在路边停着，七八个人站在车旁。

市局司机刘师傅开到近前，靠边停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满面笑脸地走上前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朱其昌下了车，和来人握手。那人自我介绍道：“朱局长你好，我是固海县局吴凤军。”

朱其昌手指着吴凤军说：“是吴局长啊，我听说你也是改革后刚进来的。你我都是新兵呀，哈哈。”

朱其昌随后和其他人一一握完手，说道：“咱们节省点时间，上午先听汇报，下午看所，走吧。”

三辆车一会儿就到了固海县XXX局。

朱其昌下了车，吴凤军指着眼前的一栋四层破旧老楼说：“朱局长，这就是县局办公楼。”

朱其昌抬头看了看，心想固海县局的办公条件实在太差了。然后说道：“那抓紧汇报吧。”

哪知吴凤军听了，突然间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朱局长，汇报会的地点定在另一个地方，不在这里。”

朱其昌有些不解：“为什么？”

吴凤军支支吾吾地说道：“前天，县法院把局办公楼一至二层给封了。”

朱其昌听了感到很惊讶：“为什么要封门？”

吴凤军眼神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朱其昌道出了实情。他说：“前些年，固海县局办了一些实体，主要有商贸公司、百货商店、农贸批发市场、缝纫店等，由于经营不善，造成了巨大亏空，欠下不少外债。债主起诉到法院，几经调解无果，法院便直接过来封了门。如果我们还不清偿债务，到时法院便要强行拍卖办公楼抵债。”

朱其昌见第一站就遇到这种棘手问题，脸色不悦。刚才他只顾看楼上几层，没注意观察一楼的情况。这下仔细一看，果然见楼门紧锁，上面还贴着白色封条。

事已至此，朱其昌也不想让吴凤军为难，于是说：“那就换地方汇报吧。”

汇报会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县局领导班子成员及各大股所长参加汇报。

吴凤军刚上任，又遇上了这么让人头疼的事情，汇报的时候，也就四平八稳，少有亮点，表情不甚丰富。

朱其昌耐心地听吴凤军念完稿子，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市局帮助解决吗？”

吴凤军一脸苦相，摊开双手说道：“朱局长，我们现在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不仅办公经费不足，还欠下一屁股饥荒。我们请求市局协调县委、政府，解除查封县局办公楼，恢复正常的办公秩序。另外，希望市局能够体谅我们的难处，在下拨专项经费时，对固海县局给予适当的倾斜。”

吴凤军在汇报的时候，朱其昌看了看参加汇报的其他人，见他们一个个低着头，精神不振，士气低落，心里忽然有了想法。

朱其昌用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我来的时候，本打算开展行业内部的工作调研，不想打扰固海县委、政府的领导。但是，看到你们有公不能办、有楼不能上的状况，我也不能不管不问，一走了之。现在体制变了，咱们是一家人，家里人出了事，我就不能不管，而且还要一管到底。我今天临时增加一项行程，就是去见县委、政府有关领导，协调解决县局办公楼被查封这件事。”

朱其昌说到这儿，固海县局的人马上都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神情就好像临近绝望的人看着救星一样。

朱其昌坚定地眼光在众人脸上看了一圈，继续说：“另外，我回去后，要对全市经费总盘子进行梳理，在追加预算时，会考虑固海县局的特殊困难，增拨一部分经费，以保证你们正常办公的需要。”

吴凤军他们听到这儿，脸上的表情由期盼变成了兴奋，场上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真是好领导啊！”“这个人办实事儿，不错。”人们交头接耳地称赞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吴凤军和朱其昌说邀请了县长林顺涛、分管副县长耿直出席。朱其昌一听，正中下怀：“这倒省得我下午专门去了，下午调研也能节省点时间，到基层多看一看。”

中午的宴会隆重而又热烈。林顺涛和耿直摆出一副坐地虎的样子，不好意思硬劝朱其昌喝酒，但却命令式地强迫吴凤军他们几个县局班子的人喝猛酒。

朱其昌眼见吴凤军快要招架不住了，有心转移一下视线，便对林顺涛和耿直说：“县XXX局办公楼法院查封了，这事两位领导知道吗？”

林顺涛听朱其昌这么问，赶紧把头一摇：“我不知道，竟然有这回事儿？”说完看了耿直一眼，耿直也连忙说不太清楚。

朱其昌心里冷笑一声：“固海县弹丸之地，没有县委、政府施压，法院敢去查封办公楼吗？你们两个地头蛇竟说不知道，谁信呢。”

可朱其昌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说：“县XXX局的状况，你们也是知道的。查封办公楼，往小了说是影响县XXX局的正常办公，可往大了说就是影响固海县的招商引资和经济发展。试想，如果前来投资的客商来到固海县XXX局，看到投资软环境如此恶劣，那谁还敢来啊，你们说是不是，总不能让人家搭个梯子，爬上三楼去办事儿吧？”

朱其昌明着说理、暗着讥讽，这一招够厉害。林顺涛和耿直都是县里要员，再怎么装聋作哑，也是要识大体、顾面子的。

林顺涛赶紧接住话头：“朱局长说得是，清偿债务和经济发展，哪头轻哪头重，县法院应该清楚这一点。回头我和耿县长过问一下，如果属实，那就先让法院解封。耿县长组织有关部门开个协调会，立个期限，争取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耿直听林顺涛这么一说，心知他把难题推给了自己和法院，但县长吩咐了，他作为分管县长，也只能照办，于是应了一个“好”字。

常乐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朱其昌和固海县领导商谈此事，心想：“朱其昌不愧是太行市局一把手，面对固海县长一点儿都不打怵，斗智斗勇，游刃有余，真有两把刷子。这就是领导的艺术，我以后得多学着点。而我呢，现在跟着他和县长坐在一起，竟然也不似以前那般紧张了。在清河的时候，县局的干部们见了县长，哪个不得紧张得要命啊。就是李世荣局长也不是想见县长，人家就有空见他的。衙门大了，级别高了，见识也就多了，心态自然不一样了。看来我到市局是对的。”

午宴一直持续到近三点才结束。送走了已经喝得红头涨脸的林顺涛和耿直，朱其昌回头对吴凤军说：“咱们直接看所吧。”

朱其昌分别看了一个城区所和农村所，条件都很差劲。尤其是那个农村所，一排办公房到处显现着修修补补的痕迹，院子里杂草丛生，旱厕也是臭气熏天。

晚上回来的路上，朱其昌对常乐说：“你辛苦一下，连夜起草一个请示，以市局的名义，请求省厅拨付专项资金帮助解决固海县XXX局历史遗留债务问题。我这里有吴凤军给我的一些资料，你拿去参考一下。写好后，明天一早七点给我，争取在吃早饭之前定稿，其他上报的事情就交给基凡去办。”

常乐忙说：“好的。”

晚上十点多，朱其昌和常乐回到市局，朱其昌直接回宿舍休息去了。

常乐正要上三楼去赶稿子，刘师傅叫住了他，从车里取出两个盒子，笑着说：“固海县局送的特产，这是你那份。”

常乐接住东西，心想：“跟领导下去挺不错，还能有实惠。”

他到了办公室，给方妍打了一个传呼：“刚回来，今晚加班，明天电话。爱你。”

常乐办公室备有洗脸盆和毛巾。他弄湿毛巾擦了把脸，感觉清醒了好多。他想了想朱其昌的要求，详细看着固海县局提供的资料，理一理思路，便埋头写了起来。

常乐在快十二点的时候，完成了初稿。他又仔细对照资料，核对了一下数据，突然发现漏了一段很重要内容，赶紧加进去。之后又反复修改了两遍，直到凌晨三点的时候，才算完成。

这是他到市局接手的第一件工作，而且还是直接面对朱其昌，中间没有秦基凡为他把关，所以他格外地认真。

早上七点，朱其昌按时来到办公室，常乐把稿子双手递交朱其昌，心中满是忐忑。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朱其昌来到常乐办公室，把修改过的稿子递给常乐，正色说道：“材料总体可以，待会儿基凡来了，我再和他交待一下。”临出去时，回头笑了笑，又对常乐说：“稿子不错，就是字有些难看。”

常乐听了，既为一夜埋首辛劳有果高兴，也为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的臭字脸红。

吃过早点，朱其昌把秦基凡和财务科长全宏远叫到办公室吩咐一番，要求他们对接省厅综合处和财审处，跟踪请示件的处理结果。他又分别给省厅分管副厅长和财审处处长打了电话，汇报了此事。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小时，快十点了，两人这才动身前往下一站。

第二站便是清河县。去清河是朱其昌临时决定的，他看时间有些晚了，所以挑了距清江区最近的清河县。

路上，常乐按照朱其昌的要求，给清河县XXX局局长李世荣打了电话，简要沟通了一下行程安排。

李世荣在国道路口接了朱其昌，稍稍交流几句，便赶往县XXX局。

汇报会上，李世荣说话嗓门比较大，一字一句念得铿锵有力，朱其昌听得不停点头，并用笔在汇报材料上不停地划着。

常乐一直跟着朱其昌，不敢乱跑，也抽不出空闲时间给方妍打电话。他挺羡慕《西游记》里那个会分身术的孙悟空，若是他也会这法术，就可以一边定住听会，一边飞回家里，与方妍恩爱温存。

掌声响起，正神游着的常乐被惊了回来，赶快收回心神。

朱其昌晚上回市里参加一个饭局，明天还要继续下基层，常乐只好也跟着回去了。

路上，朱其昌笑着对常乐说：“常乐，你快成了古时候治水的大禹了，过家门而不入啊。”

常乐一听，赶忙说：“以工作为重嘛。”

朱其昌接着说：“周末不下去了，你也回家看看。”

常乐赶紧说道：“多谢领导关心。”

朱其昌不再多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晚上回去，抓紧起草一个内部情况通报。我今天听了清河县局的汇报，认为他们推行准军事化管理、改进作风建设方面的做法很好，应该在市局和各区县局机关加以推广。你根据他们今天的汇报以及那些单行材料整理一下，明天七点半给我。”

常乐忙说：“好的。”

晚上，常乐又给方妍打了传呼，诉说了思念之情。之后，便不得不集中精神，开始爬格子（写作）。

常乐是有心之人。早上，朱其昌说他字写得不好看，他便决定把写好的稿子在电脑上打出来，再让他看。

常乐用五笔输入法打字不太熟练，一些字不知道怎么打，因此打字速度很慢，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半，总算打好了。他用针式打印机打了一份，放到办公桌上，就赶紧回宿舍睡去了。

第二天，常乐把打好的稿子交给朱其昌。

朱其昌看着齐齐整整打出来的稿子，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常乐说：“你这样做很不错，你告诉基凡，以后领导们看稿子，都要先打出来。这样，也能提高干部们使用微机的水平。”

常乐见朱其昌这样肯定他，心里真是高兴。

接下来，常乐又陪着朱其昌走了两个县，仍是每天晚上回来赶一个稿子，第二天早上交给朱其昌修改，最后由秦基凡处理，形成正式文件。

周六一早，常乐坐火车回清河县，秦基凡陪同朱其昌到火车站接他爱人。

去车站的路上，朱其昌对秦基凡说：“常乐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工作用心，肯动脑筋，领会领导意图比较准，写稿子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快枪手。”

秦基凡听朱其昌这样说，心知常乐离正式调入不远了，心里不禁为他感到高兴：“这小子，确实挺争气，我算是看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