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荣国公的学识教一个山野小子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好在露柏机灵,不过月余就脱胎换骨一般,见识和学问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到让荣国公欣慰不已。
但日子久了,街坊四邻也都知晓了这家新搬来的住户是个有学问的,终于又有人登门了。
孙大娘拎着一只肥胖的母鸡,笑容灿烂的说道:“听闻你们家老爷学问厉害,你看能不能顺道教教我们家胖三,也不求他能考上秀才,能识几个字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成晚有些为难,以他们的处境实在是不合适与旁人多打交道,于是只好敷衍道:“我还要问问公爹才能答复您。”
荣国公略沉吟片刻,就颔首道:“如今咱们暂居此处,虽说不为米面忧愁,却也还是找个营生的好,这开馆授学倒也不错。”
虽说是开馆授学,也不过是教邻近的稚童小儿识字罢了,左右西厢房无人居住,只购置了几张桌椅,摆上些笔墨纸砚,小小的私塾也就正是开张了。
初来时不过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孩,字写得歪歪扭扭,书也读得磕磕绊绊,可国公爷却乐在其中。钟定尧自幼跟着老国公长大,国公爷又一直为国事操劳,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倒是体会了一把稚子绕膝的乐趣。
“夫子,我们今日学些什么?”西邻的何小五一本正经的问道。
谁知国公爷却含笑摇摇头,温润儒雅的说道:“我们今日什么也不学,先练字。”说着把描红发了下去,让学生们先临摹。
描红是国公爷昨日亲自写的,端端正正的楷书,一笔一画,正适合小儿习字。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国公爷悠闲的迈着四方步,时不时的指点一下他们握笔的姿势或是让他们端正坐姿,倒也怡然惬意。
“嫂嫂,你就让我去河边洗衣服吧,好嫂子,我一定洗的干干净净。”钟珍儿一手摇晃着苏成晚的衣袖,一手端着木盆,她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出门了,实在是闷坏了。
苏成晚一拽一拉轻松地就把木盆夺了过来,边放衣服边笑着说道:“你还是在家看着小阿福吧,你这双手可不能见水,一会洗着洗着,突然变得白润润的,可不吓人家一跳?你若实在想出门,明日我带你上街买菜。”
钟珍儿本有些垂头丧气,一听到能上街,顿时来了精神,惊喜的嗔道:“当真,嫂嫂莫不是哄我?”
苏成晚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当真,比钟珍儿还真!”
岭南气候温润,虽已是隆冬时节,却依旧温暖如春。碧草青青,不知名的野花绚烂的开放着,呼吸间都是淡淡的花香。
苏成晚轻轻波动着清凉的河水,触手说不出的舒爽。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禁想起远方的夫君,大漠苦寒,也不知他有没有御冬的棉衣。
大漠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帐外凌冽的寒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帐篷里虽燃着火盆,可从缝隙中钻来的寒风还是吹散了那火光带来的温暖。
厚厚的毛毡被掀开一角,二王子穿着厚厚的皮子侧身钻了进来,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落雪,一边说道:“这鬼天气,真是受罪,我那里有好酒好菜,还有美人相伴,本想叫你一起去快活快活,可你偏偏不爱凑热闹,我只好自己来了。”
钟定尧勾勾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与我喝酒,二王子不嫌太闷吗?”
二皇子把怀中的羊腿架到火上烘烤,又扔给钟定尧一个酒囊,大大咧咧的说道:“是有些闷,可你们中原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和你喝上一顿酒,也仿佛读了十年书一般,受益匪浅,再闷,也只能受着了。”
他们退回大漠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来匈奴王缠绵病榻,眼看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大王子一直蠢蠢欲动,光是兵变已经发动了几次,若不是有钟定尧出谋策划,恐怕二王子早就被大王子吃得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
钟定尧喝下一口烈酒,顿时觉得身上舒坦不少,调侃地说道:“你若是能多读几本书,也就不用陪我这无趣之人喝酒了。”
二王子却吐了吐舌头,慌忙道:“我还是觉得陪你喝酒舒服些。”
二皇子有些简单粗暴,但比起狡诈阴险的大王子倒是更好驾驭些。钟定尧又吞下一口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二王子殿下,就甘心一直退守防御,不主动进攻吗?”被烈酒浸润过的嗓音磁性沙哑,像远古的巫咒,蛊惑着人心。
二王子果然来了精神,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凑到钟定尧耳边问道:“我早就心痒难耐了,你说该怎么办?”
钟定尧实在闻不惯二王子身上浓郁的膻味,屏着气不着痕迹的离着二王子远了些,才一脸高深莫测,慢悠悠地说道:“请君入瓮。”
大夏的京都也纷纷扬扬的飘洒着雪花,银装素裹的定北侯依旧车水马龙,但气氛却有那么一点压抑,自从定北侯重伤回京,这情绪就变得喜怒不定起来。
偌大的书房燃着六个火盆,本该温暖如春,却因案前的窗户大开,反而有些寒冷。
定北侯站在窗前,任由寒风吹乱他的发丝,窗外雪中傲然绽放的梅花,白梅红蕊,片片晶莹。
这是棵百年梅树,秋去冬来,已不知开了几载,却依旧花满枝头,寒风吹过,花瓣同雪花一样簌簌落下,若不是那似有若无的香味,还真分不清是梅是雪。
若是往日,定北侯见到此景,定然画性大发,挥笔洒墨。
可如今……
活动一下右肩,依旧麻麻涨涨的,酸软无力。
箭伤早已痊愈,太医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只留下一个有些狰狞的肉色疤痕。当日钟定尧那一箭居然用了带血槽的箭头,流血太多,伤了经脉,这右臂以后再也不能提剑,这辈子是与战场无缘了。
想到这里,定北侯愤怒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本应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却因为用了惯常不使的左手,哗啦一下歪在了桌上,茶水流的到处都是,连身上的长袍都染了污渍,弄的狼狈不堪。
定北侯恼羞成怒,单手掀翻了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定北侯世子本就在书房外间候着,听到响声,快步走了进来:“父亲,这些小事交给丫鬟们做好了,你又何必动怒?”
窗户大开,冷得像冰窖一样。定北侯世子乍然进来,冷的打了个寒噤,连忙把窗户关上,口中不忘嘱咐道:“父亲,您怎么又开着窗户,太医说过您这胳膊受不得凉风,莫不是忘了?”
定北侯颓然的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空洞的盯着房梁,良久,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如今竟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废人!”
“父亲!”定北侯世子闻言恍若晴天霹雳,双膝着地,扑通一下跪倒在定北侯身边,声泪俱下的说道:“父亲,你是侯府的主心骨,侯府,二皇子还要依仗您呢,你可不能倒下啊!父亲,父亲!”
长子的一声声呼喊如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定北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心绪却清明不少,定北侯府能有如此风光,从来不是靠的拳头和战功,反而是因为他的头脑。
如今右手废了算什么,他依旧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依旧能让荣国公一家永世不得翻身。
“可查到钟家的落脚之地了?”定北侯蓦地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带着野狼般的凶狠。
定北候世子被父亲突然出声给吓得一怔,但随之欣喜起来,这是父亲回京以后第一次问事,父亲终于振作起来了。
只可惜太子把钟家的消息封锁了,岭南大小十二郡,想找一家人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定北侯世子只好如实说道:“孩儿惭愧,尚未查到钟家的住处。”
定北侯用左手扶着桌案,借力站了起来,走到书架旁边,轻轻转动了一下机关,书架立刻向两旁滑动,露出一个幽深的入口来。
这件地下密室和书房布置相似,但在正中的墙壁上却挂着一副大夏的舆图。大夏十六道各大郡县,山岭河流,勾画的无不详细,竟比宫中的还要细致三分。
定北侯的目光落到岭南十二郡,这是大夏的最南端,却气候湿润,四季如春,鲜少有人会发配到此处。定北侯有些愤然,心道:皇上还真是宅心仁厚,就算是发配,都选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
不过,既然是风水宝地,那就埋葬在那里,再也不要回京了。
不过岭南这么大,到底发配到那里了呢?太子派兵押送,自然不会选太过穷苦萧瑟的小郡,可大郡的郡守那里想欺上瞒下的签发公文倒也为难,最后定北侯的目光落在了紧邻的三个小郡上。
“我记得,咱们在万象郡有个茶庄,去年孙木做错了事,被罚到了庄子上,你去找你二弟,让他安排孙木去找,重点排查这三个郡。”定北侯的手指重重的南山郡周围画了一个圈。
“找到以后,要不要……”定北侯世子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定北侯冷笑一声:“不,死太容易了,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一箭之仇,他要千倍百倍的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