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是好女人,老爷也是个好官,只是老爷----恕阿么直言,老爷做事有点迂,只知道从公义出发,丝毫不考虑当下的形势,这可是大祸呀。”阿么斜抬着头,吊着三角眼,一脸悲痛。
“什么?阿么----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孟夫人陡然拔高了音量,但又强自地压低了嗓音,“快,快说!。”
“诶,也怪老奴贪心,大半年前大都督府的主簿刘穆之找到老奴,让老奴随时汇报老爷的行止,老奴当时也没多想,心想大都督和老爷都是一个阵营里的人,老爷也不会做出什么对大都督不利的事,汇报也就汇报吧,而且顺带着也能挣点棺材本。”阿么摇着头,满面羞惭。
“他们给你多少钱了?”孟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家的老管家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勾当。
阿么低着头,“二两银子一次,而且根据汇报情况的重要与否,适时加钱。”
“哼哼,你倒是好算计啊,得了我孟府的月俸钱,却昧着良心,用出卖主人的手段来牟利,你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孟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凌厉地说道。
“小姐,小姐,老奴至今也没有说过老爷的半点坏话呀,即使老爷有什么牢骚话,老奴上报给刘穆之大人的也都是有意遮掩。这些话句句肺腑,如有不实,老奴甘愿天打雷劈啊!”阿么额头的青筋暴起,他心里五味杂陈,既羞愧又委屈。
“唉,其实你说得也对,我家老爷又怎会做出对不起大都督的事呢,这个刘穆之还真是多事!”孟夫人的神色缓了缓,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阿么已经不再单纯是自己家的管家那么简单了,他还是大都督府的探子,自己还是小心,不要过分为难他为好。
“小姐----”阿么哽咽着喊道,他的声音如同一条遭主人训斥的家犬,发出呜呜的声响。
“还是叫我夫人吧,不然你这小姐叫得,我这心里怪别扭的。”孟夫人胸膛起伏着,她始终抑制不住她胸中的不平之气。
“诶,唉----”阿么叹了一口气,“阿么已经想好了,今天是阿么在这孟府的最后一天了,但阿么也不想进什么大都督府。阿么老了,如果有幸,阿么只想回乡,过些清闲的日子了。不过阿么再走之前,阿么只想告诉夫人,老爷他祸事近矣。”
“你说什么?!”孟夫人拍案而起,怒指着阿么。
“夫人不要动怒,听阿么把话说完吧。”阿么缓缓地站了起来,接着他缓缓将昨天白日诸葛长民拜访,并与孟昶密谋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孟夫人话未听完,就瘫坐了下来,老爷啊老爷,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诸葛长民那是什么东西,你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呀!
“老----老管家,你将这消息告诉大都督府里的人了?”孟夫人的眼中闪着极度紧张的光芒,隐含着满满的期望。
“呵呵,夫人以为如何呢!我阿么说过,我并没有说过老爷的一句坏话,更不会传播老爷的是非,所以我并没有说出去也不打算说出去。但是夫人认为老爷与诸葛长民所谋之事会成功吗,即使侥幸成功,长生妖军大敌当前,我们大晋却把柱石绑了起来,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人心浮动之下,国真不国啊。而且诸葛长民岂是易与之辈,一旦大都督落在他手,您觉得他单单是逼迫大都督北迁,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诸葛长民这种小人,内斗内行,外斗面对长生妖军,却是大大的外行,他争权夺利可以,但是他挽救不了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呀。”阿么一番话说出,自己先自感动了三分。
“老管家----”孟夫人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了,“救我孟氏一族的实是您老管家阿么呀!”孟夫人站了起来,对阿么敛衽一礼。
“诶----”阿么奴才心性,他不敢接受孟夫人的大礼,只好跪了下来,“夫人的大礼,阿么受之有愧。阿么曾经有三个儿子,他们参加北府军都战死在了伐燕的战场上,如今长孙未满十六岁,也跟着大都督一起来守卫建康了。阿么不能为这个国家贡献什么了,平日里只是瞎捉摸,只是想多获得点钱财,来养活几个年幼孙儿辈,让他们长大后,多多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效力。希望到阿么闭眼的那天,这个国家能够平安顺遂,我们的子孙能够安居乐业啊。”
“咚、咚、咚!”阿么朝着孟夫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么走了,夫人与老爷保重!”阿么站了起来,他回转身,快速迈出了二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夫人坐了下来,她努力平复着心情,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最后她整理好衣裾,表情变得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迈步走进了卧房。
卧房内,孟昶一如既往地在丫鬟的服侍下,慢条斯理地进行梳洗,为上朝做着准备。
“你下去吧。”孟夫人向丫鬟示意道。
“诺。”
“夫人些许粗活,还是让下人们干吧。”孟昶体贴道。
孟夫人一边拧着丝巾,一边说道:“老爷,你今天要去请旨吗?”
“请什么旨?”孟昶有些奇怪地说道。
“请大都督刘裕入宫的圣旨呀。”
“你----你怎么知道?”孟昶停止了向脸上扑扇水的动作。
“老爷,你好糊涂呀!”孟夫人甩下手上的丝巾,平静的脸上瞬间淹满了悲愁。
“怎么啦,夫人?”面对孟夫人转瞬而变的神情,孟昶也感到了一丝恐慌。
“唉。老爷,与诸葛长民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呀......”孟夫人结合阿么的想法,再通过自己的阐发,向孟昶说出了这场密谋的厉害所在。
“夫人呀,为夫这也是一心为公呀,如今贼军近在迟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大晋毁于一旦呀。”听完孟夫人的述说,孟昶似乎吃了铁砣般,犹自坚持自己的主张。
“老爷,他诸葛长民就是为了你的公心,来谋取他自己的私心呀,你可不能糊涂呀!”孟夫人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她知道自家老爷心眼比较直,决定好的事轻易不会改变。
“不管怎么说,我孟昶一片丹心,我相信陛下会明白我的苦衷的,天下人会明白我的苦衷的。”孟昶扬起了脖子。
“唉,老爷----”孟夫人的话语声中充满着无奈,一股无助感袭遍了全身,她的眼中同时充满着绝望的神情。
“此事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他阿么要告发就告发吧,但是他刘裕也不会因为阿么的一两句话而不敢进宫的,我对刘裕的为人,这一点我还是知晓的。”孟昶重新撸起袖子,继续净面。
见自家老爷这么顽固不化,孟夫人似乎认命了,她重新拾起几上的丝巾,丢进脸盆当中,想要为自家老爷净面。丝巾溅起了盆中的水珠,洒到了孟昶的衣物上。
“嗨,夫人,一些小事都由着你,可是这种大事,你还是少参与吧。”孟昶知道自家夫人生气了,但是她的性子向来外柔内刚,表面绝不会大吵大嚷,而且表现得尤其理性,可是她越是这样子,他越是心疼啊,所以他赶紧语气和善地转圜着说道。
“你好自为之吧,你做什么事,多想想我们的孩子,多想想我们孟氏一族吧。”孟夫人走出了房门,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还好过路的丫鬟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住了她。
“快,让阿么备轿,我要出门一趟。”孟夫人扶着额头说道。
“夫人,阿么管家今日一早就没见踪影,不知道到何处去了。”丫鬟随口答道。
“是呀,阿么----阿么已经走了。”孟夫人似乎在自语,却更像在呓语,“快,快----让人备轿,我要出去一趟。”孟夫人加快了语速,倒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诺。”丫鬟敛衽一礼,她被孟夫人的一反常态,也搞得慌张了起来,接到命令,她赶紧吩咐去了。
卯时未过,大都督府后院就来了一位客人,虽然说臧爱亲与孟家等几家夫人脾性相投,平时也多有来往,但是未事先约好,就这么早过来拜访的,还是少数。
“篠荺姐,这么早就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好事呀!”臧爱亲在后院见到孟昶的夫人赵篠荺,赶忙让婢女看茶,笑着说道。
“扑通”,赵篠荺当先跪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刘夫人,奴家今次觍颜到来,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刘夫人先答应了奴家啊。”
“篠荺姐,你这是为何呀,快快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臧爱亲赶紧搀起赵篠荺的胳膊,想要拉她起来,可是赵篠荺就像生了根在地上般,怎么拉可就是不起来。
“夫人如果不答应的话,奴家情愿跪死在这里,反正得不到夫人的谅解,奴家也是个死字,还不如跪死,一了百了。”赵篠荺决绝地说道。
“唉----”臧爱亲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赵篠荺所求之事肯定是捅了天的大事,自己万不可答应的,可是姐妹一场,也不能真的眼睁睁地任由赵篠荺这么跪下去,还是先答应了吧,不管怎样,真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这不还有寄奴在嘛。
“好吧,你先起来说话吧。”臧爱亲轻轻点了点头。
“您,您,您答应了?”赵篠荺喜形于色。
臧爱亲再一次点了点头,得到臧爱亲肯定的回答,赵篠荺缓缓站起了身子,但她还未站直身子,就感到天地之间一阵旋转,所以整个身子又重新委顿在了地上。
臧爱亲吃了一惊,赶紧与身边的婢女一起将赵篠荺搀扶起,将其安置在了院中的坐床上。婢女喂过一些糖水后,赵篠荺才缓出一口气,轻开檀口,将心中隐秘幽幽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