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秋低头把线咬断,十指灵活地又系了一个扣。她扬扬手把膝上的渔网甩开出去,阳光下灰尘四处飞舞飘散。
“爹,网补好了。”沈念秋一面说,一面站起身低头拍了拍身上。
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点点头接过渔网,接着指了指搁置在海滩上的小船,对她道:“你今天还要出海吧,船在哪儿。记得早点回来啊!”
沈念秋对着父亲嘿嘿一笑,小跑着奔向了小船,接着把船推进海里,自己麻利地翻进船里。
自从她成年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划着小船在这片海水游荡一圈。
今日阳光很好,时不时地有舒爽的凉风吹拂过来,海波微微荡着。
她侧坐在船舷上,后仰着身子,褐色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划过脸颊,她肤色极白,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白瓷的光泽。
船已经开出好远了,她知在这里不会在遇到其他人了,于是放心大胆地把双脚垂进微凉的海水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把双脚浸入海水,她腰以下的地方被细密的鱼鳞覆盖,双腿消失不见,变成了鱼尾模样。
她每天出海都是为了找寻她的亲生母亲,可她在这片海里竟然一个同类都没有找到,又何谈找母亲。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炸。
她下意识地倾身去看,只看到以碧蓝如洗的天空为底,在高空炸裂了一片的火光。无数的带着火焰的碎片四处飞溅,最后噗噗没进了海水里。
身子不平衡了,她一下子从船舷掉下摔进海里。
她鱼尾快快地一甩,快速地向前游去。
傅时衡站在舱门前,死抓着边缘,身子似乎要被外面的大风吸走。
他咬咬牙,想着反正下面是海水,摔不死的。他终于下定决心,闭上双眼,松开了抓持的手。
傅时衡刚跳下没多久,身后的飞机就发出了一声爆炸的巨响。他因这股冲击波变更快地冲向了海面。
耳边狂风呼啸,他始终死闭着双眼,身体在极速下落,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感。
身体完全冲进海水里,他脑袋迷迷糊糊的,呛了几口海水后,他挣得几分清明,奋力地往海面上游……
沈念秋用双臂拨开海水,鱼尾加速地摆动往那个正在不断下沉的男人身边游去。
她褐色如海藻般的发在水中肆意飘荡,随着她的动作而波动。
傅时衡迷茫地半睁着着眼,眼前蓝茫茫的一片,他看见一个半鱼尾身的女人正朝自己游来。
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思绪似乎被包裹在一个软沉的梦里,他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张开嘴吐出几个泡泡,女人微歪着头也正看着他。他感觉肺就快要被憋炸了,脑袋也是一阵阵的昏沉,不过面前的女人神色自若,就如同在陆地上一般。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的时间,傅时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女人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微微一笑。
正午阳光正好,阳光倾洒进水中世界,在一片蓝色苍茫之景,两条影子相连成线。
沈念秋眨眨眼,心想着今天救的这人长得真好看,一面甩尾迅速地带着他破出了海面。
傅时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嘴里又干又苦,肺一阵阵地传出酸麻的疼痛感。
他难受地蹙起眉头,转头打量四周。可他什么也看到,触目皆是沉厚的黑暗。
风声呼啸,外面似乎下了雨,风夹杂着雨滴穷凶极恶地拍打着窗户。
傅时衡叹了口气,这是那里、他姓甚名谁,这些问题他在自己的脑袋里都找不到答案。
沈念秋走进屋里随手拿了条毛巾披在湿漉漉的头发上。
她早就和他们说了今天会有场暴雨,可爸妈还是决定要去隔壁村的姥姥家。
他们赶在暴雨之前到了地方,可她却是在回来的途中挨了浇。
她按了几下开关,头顶的灯还是沉寂黑暗着。
“又停电了……”沈念秋嘟囔了一声,便摸黑找到了一只手电筒,接着手电筒射出的笔直淡淡的光柱瞬间劈开了一片的黑暗。
傅时衡依靠墙好不容易坐了起来,黑暗中突然划出的这道光柱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但眼睛还是被这光刺痛了一下。
突然看到自己床上出现个人沈念秋吓得后退了几步,几秒后她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她忙把手电筒的光往下挪了挪,傅时衡也缓缓地放下了手臂,看着几步远的沈念秋茫然地说不出话。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是谁?我又是谁?”
沈念秋死死地盯着傅时衡涣散的瞳孔,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记得了,攥紧了手电筒,心里却是略微轻松了些。
“救他时他肯定看到了我的样子,失忆了也好,身份没有曝光。”沈念秋暗忖道。
“我叫沈念秋,是我在海里救了你。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好像是因为飞机爆炸才跳得海。”
沈念秋把手电筒搁在一个桌上,整个房间几乎全都被照亮了。
傅时衡看出这房子的逼仄破败,加之她刚才的话心头免不得有些压抑。
她倒了碗水给傅时衡,后者道了声谢谢,接过后几口就喝完了。
沈念秋从未见过就连喝水也这么好看的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傅时衡还从来被没被一个陌生女人这么灼灼地看过,他脸上染了不自然的红色,低声道:“咳,能再给我一碗水吗?”
沈念秋笑眯眯地拿过碗,她也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于是收殓了几分好奇。
“有,要喝几碗都有。”沈念秋又从缸里舀出一碗水,递给了傅时衡,一面又问,“我去熬点粥给你喝吧,你再躺一会儿好了。”
傅时衡先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后来便又是几大口,仰脖喝完了碗中最后的水。
拿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陶瓷碗上的纹路,看着沈念秋离去的背影,他轻轻地吐出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沈念秋总会让他有种紧张感,如今她走了,他才放松了些。
傅时衡睡得并不沉,因为胃被饿得一抽一抽的难受。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的黑暗,心想:她就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吗?
这个房子又小又破,实在和沈念秋身上的气质不符,可他又觉得她是适合这里的,这么清爽可爱的女人,若是在那个浮躁喧华的大城市里肯定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就要被饿死的时候,沈念秋捧着碗终于回来了。
“我爹娘的房子离我的有段距离,我这房子里又做不了饭菜,所以让你饿着啦!”
沈念秋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拿着碗侧坐到了床边。
傅时衡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再次坐了起来,再看她手里的那碗粥突然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沈念秋单手拿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粥,笑道:“我来喂你吧,你的力气哪能因为两碗凉水回来。”
他看着她,她的头发潮湿有几缕贴在脸上,衬得她愈发白皙。有那么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傅时衡怔怔地看着她,沈念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了,垂了眸,勺子停在他嘴边不远处,进退两难。
他缓缓地收回视线,嘴角勾笑道:“那就麻烦沈小姐了。”
沈念秋低低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叫我念秋就好……粥凉了,快吃吧。”
灯光昏暗下傅时衡低头吃下了勺上的白米粥,再抬眸时正巧和沈念秋羞怯的目光相对。
傅时衡的心脏有那么一瞬的暂停,沈念秋清澈的双眼似乎在他心里打开了什么,轻轻的又扫了一下。
待傅时衡吃完碗里的粥,沈念秋脸颊已经一片绯红了。
“你还要吃吗?锅里还有一些。”不过喂了他吃了一碗粥,在沈念秋鼻尖上已经缀着几颗晶
莹剔透汗珠。
“是,还有点饿……”傅时衡轻声道。明明是一碗普通的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白米粥,他竟有些吃不够了。
傅时衡又吃完了一碗粥,有些犹豫地问道:“沈……念秋,我的衣服在哪里?”
他现在穿着一件洗得掉了色的蓝色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白色大短裤,这样的衣服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是属于他的。
沈念秋换了条干毛巾继续擦头发,坐在一个凳子上道:“你衣服在我爹娘的屋里晾着呢,去取的话外面的雨太大了,等明天我给你拿来吧。”
看着她轻轻地打着颤,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地方大于干的地方,他不禁有些后悔,那刚才做粥……
“你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吗?”沈念秋突然问道。
傅时衡想了想,然后无奈地点点头。听沈念秋所说,自己是因为飞机出了事故才跳的海,他不免有些好奇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了。
沈念秋咬了下唇,抬头看着傅时衡小心翼翼地道:“我救你时你穿着白色的西装,不如我叫你白小哥吧!”
傅时衡一愣,傻看了她半天,白小哥?这是什么名字?
沈念秋见他这样以为他不喜欢,于是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擦头发的动作也有些闷闷了。
“好啊,我以后就叫白小哥了。谢谢你,念秋。”傅时衡望着沈念秋,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