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行驶了半日,一骑快马从身后追了上来,在沐长风身侧停了下来,耳语一番,只见沐长风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双眉都快拧到一处了。
“可是有什么麻烦?”荣国公策马向前问道。
“今日早朝,有人弹劾皇后娘娘私自出宫和太子城外相送的事,皇后娘娘已经被禁足了,太子也被罚闭门思过,太子派人传话过来,让咱们注意一些,恐怕暗处有人跟踪。”
荣国公略一沉吟,道:“太子担心的不无道理,我们既是发配,就该有个发配的样子,若是太逍遥了,岂不惹他人不快?还是弃车步行吧。”
太子派来的人赶忙道:“今日在大殿之上,太子和永庆侯求情,皇上念在女眷柔弱,路途遥远,特准许乘坐马车,也默许了沐将军护送。”
能有车坐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几人却只能换上粗布的衣衫,住下等房,万求不让他人挑出刺来。
钟珍儿活这么大,还第一次穿葛布做的衣衫,不过片刻功夫,脖颈就磨得通红,她哀求道:“母亲,能不能换了这衣裳,女儿穿不惯。”
沈氏有些自责把女儿养得太过娇气,如今也只能晓之以理道:“咱们如今是阶下囚,能穿得暖已经万幸了,那还能挑三拣四?”
“哥哥真是讨厌死了,因他一人,竟让我们遭受这么的罪!”钟珍儿抚摸着有些红肿的手腕,不满的嘀咕着。
“你住口,尧儿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能如此埋怨他?”
“我就说他一句怎么了?他都快把我们害死了,我连抱怨一句都不行吗?”钟珍儿有些崩溃,边哭边喊着。
沈氏气的“啪!”打了她一耳光,手指颤抖着指着她道:“你竟然和你舅舅一样,趋炎附势,真是枉我教育了你多年,如此薄情!”
钟珍儿兀自伤心的痛哭着,车厢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到了驿站,果然他们只住了粗陋的大通铺,幸好今晚只有只有他们一家投宿,到省得与别人共处一室。
饭食简单,钟珍儿看了一眼,就推脱坐车劳累,先躺下了。驿站的棉被可能很久没有换洗了,散发着酸臭的味道,钟珍儿被熏得头疼,根本睡不着,但碍于面子,又不好起来活动,只好闭着眼睛假寐。
“晚儿,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累了,你怎么还不歇着?”是沈氏在和苏成晚说话。
苏成晚坐在昏暗的油灯前,正缝补着什么,回话道:“就睡了,我把珍儿的衣服补一下,在衣领袖口内里给她贴上一层锦缎,这样穿着舒适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氏叹口气,有些后悔的说道:“难为你这做嫂嫂的了,竟如此细心,今日我也是太过生气,不知打的她痛不痛,会不会怪我。”
苏成晚缝好了一处,咬断线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穿针引线,可无奈油灯太暗,却怎么也穿不上,只好作罢。
索性专心的和沈氏聊天,安慰她道:“这母女哪有隔夜仇,珍儿年幼,家里遭受了这样大的变故,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咱们慢慢引导,她终会想明白,母亲莫要苦恼,早些睡吧。”
说完,熄灭了油灯,窸窸窣窣的上了通铺。
很快,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可钟珍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紧挨着沈氏,生怕惊醒了母亲,连翻身也不敢,只能直挺挺的躺着,脑海中细细回味着刚刚母亲和嫂嫂的对话。
自记事起哥哥就对她很好,得了有趣的玩意都会想着她,她也喜欢哥哥,喜欢粘着哥哥,记得小时候她差点被二房的堂姐秀儿给推进湖里,是哥哥拉了她一把,自己却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其实白日里她也不是真的怪哥哥,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和嫂嫂比起来,她确实相形见绌了。
想着想着,钟珍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就看到床边整齐的摆放着自己的衣衫,凡是容易与皮肤摩擦的地方都仔细贴了内衬,想来是嫂嫂早起弄得。
钟珍儿抚摸着细密的针脚,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自己也应该长大了。
虽然路途变得艰苦了很多,但却也还算顺利,到了八月十五的时候已经走到湘西道边界了。
恰好就是今日,他们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只好在荒郊野外共度佳节。当初马车是薛明湘准备的,除了吃食,难得还有厨具和不少调料,苏成晚不得不夸赞:嫂嫂真是细心。
很快,大家打了不少猎物,苏成晚充分发挥上一辈子的技能,短短时间内也寻了不少野菜,勉强能做一顿丰富的团圆饭了。
烤个猎物难不倒沐长风他们,可埋锅造饭就有些为难了。他们都是太子亲兵,极少外出,哪里会得这些。
苏成晚勉强把锅支好,趴在地上呼呼的吹火,火光映红了她的面庞,一双琉璃般的眸子被炉火映的熠熠发光。
沐长风不禁被这光芒吸引住了,频频望着,脑海中闪现出两人第一次在围场中相遇的画面。
那时,他正追着一只红狐,好不容易抓到时机,射出一箭,本该正中狐狸的左眼,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支飞箭给打偏了方向,羽箭在红狐身边落下,狡猾的红狐逃过一箭,钻入茂密的牧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有些恼怒,顺着飞箭射来的方向找到了罪魁祸首,竟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她可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怯怯的指了指射中的山鸡,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太专注了,害你失了猎物。想来我这只山鸡是赔不起你得,不如一会我把鸡做了,请你吃吧?我们就在上游烧烤,一会记得来啊!”
自己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再也无心狩猎,只在上游附近骑马游荡。
等阵阵肉香传来,却有些踟蹰了,自己真的这么贸然前去,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没想到表哥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就拉了自己去品尝美味。
没想到那鲜美的食物竟真的出自那位小娘子之手。
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永庆侯的嫡女,却早已和钟定尧订婚,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慢慢的平静下来。
再后来却无意中看到钟定尧和王静雅有些暧昧,也看到躲在暗处的她潸然泪下的模样,那颗心竟然如刀割般的疼痛。
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么会有人舍得她伤心流泪呢?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靠近佳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亲眼看到钟定尧舍身救下了佳人,两人双双坠入崖底。
他带着人发疯似得找寻了一夜,没想到却看到两人相携走出密林的情景,佳人脸上甜蜜的笑意刺的他双眸生疼。
他始终觉得钟定尧不是良人,可奈何皇帝赐婚,就算他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只好日日在永庆侯府徘徊,思量着能再见佳人一面足矣。
没想到却遇到了欲劫走苏成晚的歹徒,阴错阳错的救了佳人一次。
“沐将军,快过来啊,钟老爷这里还有酒呢,咱们痛饮一番!”同伴的呼唤,把沐长风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只可惜,沐长风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和苏成晚的那次邂逅,是钟定尧一手导演的。
原本普通的烤鸡烧兔,在苏成晚的妙手烹制下,变成一道道美味端了上来,那奇异浓郁的香味不禁让胃口大开,垂涎三尺。
酒过三巡,大家也都放开了,互相拼起酒来。
沈氏带着小阿福去睡了,苏成晚和钟珍儿沿着驻地旁的小湖散步赏月。
自那一夜之后,钟珍儿迅速的成长起来。她不再抱怨粗布的衣服磨伤皮肤,不再因为饭食简陋就食不下咽,不再吵着闹着要天天沐浴,如今的她一袭粗布的衣衫,头上也只裹了布巾,远远望去就像是个小村姑。
“嫂嫂,我真敬佩你,这样的时候,你竟然还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岭南。”难得有机会与嫂嫂两人单独在一起,钟珍儿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机会。
苏成晚好笑的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道:“要不然怎么办?带着阿福回娘家,一个人享受荣华富贵,留下你们去蛮荒吃苦?”
“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会这么选择吧?”
看着碧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苏成晚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别人怎么做我不知道,可是我不会。我与你哥哥相知相许,如今他不知身在何方,我要替他照顾好父母,再说我嫁进来以后,爹娘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感恩吗?”
苏成晚说的很轻巧,道理也很简单,但是真的做起来却很难。
沐长风站在暗处,听了两人的对话,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默默地离开了。
这样美好的女子,谁会不爱呢,只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
匈奴是没有中秋节的,遥望着天空中银盘似得圆月,钟定尧举起酒囊,大饮了一口,心道:“晚儿,中秋节快乐!”
匈奴的密探已经传回消息,荣国公府被抄家,自己被通缉,父母和妻儿都死在了发配的路上。
这是绝了自己回大夏的一切念想。
要不是早先探听到了公主和二王子的对话,钟定尧恐怕早就痛心而亡了,如今却只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暗中细细思量着该如何早日脱身。
匈奴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看来不过几日匈奴就要撤兵,退回大漠深处了。
居然要跟着这些鞑子回大漠,钟定尧懊恼的锤了锤地,发出咚咚的响声。
“阿忠古达还在伤心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阿穆勒公主不知何时,站在了钟定尧的身后。
为了钟定尧,阿穆勒公主苦学汉语,如今倒也能加上几个成语,说的也还算流畅。
“我们钟家世代为将,替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皇帝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只相信奸人的一面之词,就害我一家老小,真是令人寒心!我若不手刃仇人,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我的父母亲人!”
听了钟定尧的这番话,阿穆勒公主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丝笑意,看来钟定尧相信了密探的报告,对大夏彻底失望了。
“阿忠古达,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报仇的!”阿穆勒公主把手放到了钟定尧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却再没有拿下来,继续说道:“但如今,我的两位哥哥争夺匈奴王的位子,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公主也要争夺王位吗?”钟定尧弯腰拿起地上的酒囊,借此摆脱了阿穆勒的搭在他肩上的手。
“并不是,我希望你帮助二王子得到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