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十号要去中医学院报到,三号这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回野人沟看看。刚好建国请了探亲假来照顾龚心如,听萧云说要回生产队,一时兴奋,说:“我也想回生产队看看,说不定还能亲眼目睹龚秃子被捕。”两人一拍即合,相视会心一笑,萧云说:“走,咱们今天下午就赶到县城去,约了梅竹明天赶早班车去老军镇。”他们到了县城,梅竹听了正中下怀,欣喜地说:“好啊!我正想宝宝呢!江姗被送回她奶奶家隔奶,有一礼拜了,正好去把她接回来。”
第二天一早,三人一路风尘赶往老军镇。下了班车,正有辆手扶拖拉机拉了麦种回前坪,三人就和司机说好话,司机是公社农机站的王青杰,和知青们很熟,一挥手说:“上车吧!”。
拖拉机突突的在山路上颠簸,王青杰有点幸灾乐祸的说:“萧大夫,听说没?龚秃子被杀了!”拖拉机突突的声音使三人没听清他的话。建国听岔了,问:“这么快就被抓了?”王青杰扭头强调说:“是被杀了!”萧云很是奇怪,疑惑的问:“不会吧?没这么快吧?总得审判后再枪毙吧?是不是龚秃子拒捕被打死了?”王青杰说:“哪里呀!是被野人的二丫头给杀了!”
“什么!”三人顿感惊讶。萧云吃惊的问:“你是说叶致清的二丫头叶揖夏把龚秃子杀了?”“是啊!”王青杰说:“狗日的强奸人家,结果反被人家给杀了。死得很难看,开膛破肚不说,那东西也被割了。”“割了什么东西?”梅竹一时不解,好奇的问。
王青杰也不好意思直说那话,尴尬的笑道:“就是那东西!”萧云明白了,问:“你是说被阉了?”“对!”王青杰嘿嘿地笑了,“社员们说‘狗日的被劁了猪娃’。”建国哈哈大笑说:“劁得好!活该!”王青杰话锋一转:“只可惜,多漂亮的一个丫头,一时想不开,跟着也吊死了。”“啊?!”三人惊得目瞪口呆,齐声问:“真的?”
到了前坪,只见公社革委门口聚集了近百人。一半是龚姓家族的人,一半是异姓看客。是龚姓的人前来闹事,领头的是龚秃子的大哥龚启尧,其实幕后指挥的是本家叔叔龚开舜。龚开舜是公社党委成员,昨晚听了罗素向叶致淳电话汇报案情说龚秃子的死还有些疑问,杀龚秃子的似乎另有其人。理由是龚秃子脸上深浅一致的十字刀痕似乎不是一个少女所为,两人搏斗,龚秃子怎么可能服服帖帖的让人在脸上整齐划一的割上两刀?
龚开舜一想也是,即使是龚秃子强奸人,两人搏斗,叶揖夏手中有刀,也应该是乱刀把龚秃子杀死,怎么可能将龚秃子一刀毙命?于是他鼓动龚氏家族的人来闹事,提出的口号很时髦,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当然了,还有隐性的目的为了闹丧葬待遇。
马玉枝带着五个女儿戴了孝齐刷刷地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老大新红十三岁,老小新帆三岁半。马玉枝哭丧水平堪称一流,哭起来有声有色,有文有武,起伏跌宕,时嚎时哭。且边哭边诉,把一个未亡人对丈夫的追思,表现的淋漓尽致。五个孩子随着母亲颇有节奏感的哭声,跟着嚎一阵,哭一阵。
虽说是龚秃子的行为咎由自取,她们娘六个的凄惨哭声还是感染了不少看客。这时萧云他们恰巧来到,萧云见了惨状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念道:“阿弥陀佛!怪可怜的。”建国恨得牙根痒,恶狠狠地说:“你还同情他?老子恨不得鞭尸才解恨!”梅竹心肠也软,说:“人已经死了,何必呢。”萧云说:“我倒不是同情龚秃子,我是可怜她娘六个,一个寡妇要带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将来度日艰难谈何容易啊!”
陈雅芝主持召开了公社党委办公会议,专门研究了如何处理龚启圣的问题。会议结束后陈雅芝出来对龚姓家人做疏导工作,立即受到龚氏家族的围攻。龚启尧激怒地责问:“陈书记,很明显,我们老二是被别有用心的坏人所杀。如果是叶揖夏杀了我二弟,叶揖夏身上为什么干干净净的,一点血迹也没有?叶揖夏一个女娃娃,她怎么可能杀得了我们老二?必定是另有其人杀了我二弟,然后又杀了叶揖夏,嫁祸于我家老二。”
陈雅芝原本想心平气和地做做安抚工作,虽说龚秃子既可恨又可恶,毕竟人已经死了,乡俗死人为大,不宜再激起新的矛盾。因而陈雅芝有所克制,语调平和的说:“我说乡亲们,你们应该相信政府和公安,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桩血案绝对是因龚启圣的不良行为引发的。试问,他一个男人,半夜三更跑到一个女教师寝室干什么?公安人员核对过叶揖夏遗书的笔迹,叶揖夏的遗书是她亲笔所写,请问,有哪个姑娘家愿意把脏事往自己身上揽?至于叶揖夏身上为什么没有血迹,这点让派出所的李所长来给你们解答。”
李玉刚从陈雅芝身后闪了出来,李玉刚说话就没有那么客气,点着右手食指逐条解释:“先说第一个疑问,一个女娃娃能不能杀了一个大男人?我们说,一个人在拼命反抗时能量是惊人的。在以往的案例中弱女子杀了大男人的事屡见不鲜。大家还记得吧?前年后坪五队的李翠娥不就杀了吴天喜。
龚启圣强暴叶揖夏,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叶揖夏的双手的手腕处有抓掐的伤痕,脖子两侧也有掐压的痕迹,小腹和大腿两侧有抓伤的痕迹。当然,龚启圣身上也留有遭激烈反抗时留下的痕迹。他的手臂,胸前有多处抓伤痕。特别是右肩靠后颈处有被咬的痕迹,你们谁有能耐自己咬自己的后脖子我看?
龚秃子强暴人家,正好叶揖夏枕头下有刀,这刀我问过老叶,叶致清说是他闺女和知青苏雨要来放在枕头下以防不测的。可见龚秃子作案动机是早有预谋,人家也是早有防备。
当然,一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小姑娘最后占了上风,正当他脱掉裤子忘乎所以时,不防叶揖夏摸出刀来把他开膛破肚了。龚秃子的裤子掉在脚脖子处绊住了腿,这叫作茧自缚,活该做了风流鬼。叶揖夏恨屋及乌,连他害人的那东西也斩草除根了。事情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奇怪的?
“再说第二个疑问,叶揖夏身上为什么干干净净?经过我们走访,听住在白龙潭附近的李友顺说,那天半夜两点多,他听到外边有动静,起来隔着窗户往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走了过去,他还吓得直哆嗦。只见这女鬼下白龙潭洗了澡又返了回去。第二天他静下来一想,这所谓的女鬼应该是小学老师叶揖夏。也就是说,叶揖夏自杀前洗过身子,这是符合一个清纯少女的心理活动,虽然遭受了莫大侮辱,但死要死得干净。二队社员覃觉和解下揖夏的尸体时,感觉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这一点,抢救过叶揖夏的刘大夫也可作证。”
陈雅芝上前一步说:“我说乡亲们,这件事,纯粹是一个刑事案件。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硬要上纲上线往政治上靠。既然你们喜欢上纲上线,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昨天县公安局的罗科长就是专程来拘捕龚启圣的,由于他的突然死亡,逃脱了一场正义的审判。龚启圣即使前天不死,我想也绝对逃不脱被枪毙的噩运。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以说他死有余辜。他色胆包天,竟然奸污过两个女知青。我想,不用我给他戴帽子,大家对照当前的形势想想,这是什么行为?”
底下群众议论纷纷,有人说:“乖乖!这可是现行反革命罪!破坏毛主席倡导的上山下乡运动,搞不好要挨枪子?”有人马上接腔:“肯定挨枪子!你们不看报道,太平公社的一个书记因为奸污多名女知青就被枪崩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两个团级干部也给毙了。”
龚姓的人不愿意听这话,龚新春嚷道:“别听她胡说八道,谁都知道,陈雅芝和他男人是叶致淳的两条看门狗。他们当然向着叶家人说话。我二叔死的绝对冤枉。”
这话惹恼了萧云,她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大声说:“我看一点也不冤!且不说他奸污女知青犯了重罪。”龚新春狠狠地嚷道:“他奸污谁了?是不是奸污你了,要你跳出来说话!”萧云不屑一顾,轻蔑地一笑:“他要是敢碰我一根毫毛,他活不到现在!”
陈雅芝发火了,训道:“龚新春!你要有点廉耻,别学的跟你二叔一样。”龚新春翻眼说:“我二叔怎么了?公社革命干部!”
“你二叔怎么了?我可以告诉你。”萧云沉稳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四年前一个人的死吗?她是前坪公社最美的一个姑娘。她就是遭受了龚启圣的强暴含恨自杀的。单凭这一点,龚秃子的死就罪有应得。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强奸惯犯死得冤枉的话,请你们扪心自问,张寡妇的死冤不冤?屈世兰的死冤不冤?叶揖夏的死冤不冤?”
萧云的目光如炬,盯着龚新华说:“这些冤魂在奈何桥上正等着龚秃子的恶魂到来,她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她们会把他丑恶的灵魂撕成碎片。龚新华,在你二叔即将入地狱时,难道你还要保持沉默,不准备为他的罪恶祈祷,眼看他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吗?”
萧云说得也很动情,“龚新华,作为一个男人,你想过没?屈世兰为什么会弃你而选择张建国?是你长得比张建国差吗?不是!这是因为其貌不扬的张建国比你更有男子汉的胸襟气度。他为了他心爱的姑娘,可以赴汤蹈火。而你亲眼目睹了你心爱的姑娘惨遭蹂躏的时候,你的良心的天平却倾斜到所谓亲情的一边。
“不错,中国人的传统道德有为长者讳的陋习。对这,你可以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孝子贤孙。中国人也讲究盖棺论定,当你二叔一脚踏上黄泉路,带着罪恶的灵魂即将接受十殿阎罗的审判时,龚新华,你作为他作恶时的一个见证人再不出来为他的罪恶忏悔的话,你的良心对得起你爱过的兰兰吗?难道你要让你二叔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永作恶鬼吗?”
在萧云强有力的心理攻势下,龚新华的心理崩溃了。他极力回避萧云炯炯如焰的目光。萧云口气放缓了,但说的十分巧妙:“龚新华,你虽然身为共产党员,我并不奢望你站在党性的立场上处理复杂的情感问题。我只希望你有一点点人道主义的观念。尽管你二叔作恶多端,但他人已死,罪恶的灵魂离开了依附的躯体,躺在地下的不过是一具和任何人一样的遗体。
“不是说死者为大吗?所以你们应该对死者的遗体有个起码的尊重。而你们挟尸体无理取闹,其实是在亵渎尸体,无异于对你二叔鞭尸。其实老百姓心里有杆秤,你们让你二叔暴尸广众面前,究竟是要前坪的父老乡亲们来瞻仰他的丰功伟绩呢?还是要广大的前坪群众对他的灵魂开批判会,和你们一起对他鞭尸?”
萧云蹲下身,搀扶着伤心啼哭的马玉枝说:“大嫂,你要多保重身体,几个可怜的孩子还要靠你抚养。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你丈夫的遗体入土为安。天这么热,再不能放了。”
马玉枝抹抹眼泪,浑浊的眼神看着萧云说:“这位姐姐,我晓得,你是个好人。可眼下,你让我们孤儿寡母……”马玉枝说着又看看陈雅芝。陈雅芝蹲下身来劝导:“他二娘,我们研究过,龚启圣按非正常死亡对待,这个月的工资还是要给,丧葬费也给。我和你们生产队长交代了,让生产队尽量照顾你们孤儿寡母。我们共产党人还是讲革命的人道主义的。”
龚新华身心崩溃,抱着头突然跪在龚启尧的面前说:“爸!咱们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把二叔抬回家入土安葬吧。爸,二叔他的确罪有应得,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他强暴了兰兰,是我亲眼所见。为这,我还打过他一拳。可是我又没勇气揭发他,谁叫他是我亲二叔。可兰兰是我钟爱的姑娘,对兰兰的死我一直于心不安。现在,二叔也死了,我们就让所有死去的灵魂安息吧,咱们别在这里胡闹了!”
龚姓的人听了龚新华的陈述,自是无话可说。龚启尧摆摆手说:“抬回家吧。我早说过,他就是一个胡闹胎,早晚要闹出人命来。”四个新字辈的侄儿们抬了龚启圣的尸体准备走。
龚新华对萧云说:“萧医生,我有个不情之请,麻烦你为我二叔的创口缝合一下好吗?昨天我们对他的肚皮缝过针,可是我们不专业,缝不住。”萧云爽快地说:“可以!缝合创口是一种专门技术,得有专用工具,你们用缝衣服的针肯定不好操作。你们把他抬到卫生院,我来给他做整形手术。”
在卫生院,萧云为龚秃子的尸体剖开的肚皮做缝合术,建国抱怨说:“云妹妹,你真是个活菩萨。老子恨不得踹他两脚,你还替他缝针。”萧云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心无杂念,似乎没听到建国的抱怨,对龚新华说:“来,配合一下,你把他的肚皮往里挤住。”梅竹大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扭头干呕,皱着眉说:“恶心死了!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