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穿着方妍为他织的新毛衣回家吃饭。

细心的母亲发现常乐的毛衣是织的，不是买的，便问：“乐乐，你这件毛衣挺好看，是谁帮你织的？”

常乐只顾低头吃饭，说了句：“同事织的。”

母亲笑了，把嘴放在常乐耳边，悄声说：“看来你观察得可以嘛。”

常乐着了羞，把头向另一边侧过去：“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母亲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假装随口说道：“行，不说了，哪天你领回来，妈给你们炖鸡吃。”

老实的常乐不知是计，竟“嗯”了一声。

这下，常问天、母亲和常娜全都笑了。

常问天和老婆对儿子常乐是一百个放心，料想他的眼光不会错的。他们从常乐的口风中听出对方是儿子的同事，想到两人都在这么好的单位上班，将来成家后是双职工、铁饭碗，所以就更放心了。

他们对常乐找对象的事不多过问，每次总是点到为止。根据目前情况判断，他们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常乐就会主动领着来家里了。

常乐回到单位。办公室主任徐文杰把他叫了过去。

徐文杰让常乐坐下，他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把嘴噘成一个“O” 型，向前突突突吐了三下，就见三个烟圈冒了出来。

徐文杰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常乐。

常乐有些纳闷，徐主任把自己叫来，光冒烟不说话，搞什么神秘呀。

徐文杰见常乐一头雾水的样子，突然笑了，刚吸进去的一口烟没来得及下到嗓子里便喷了出来，烟雾四散，不成形状，连他自己也被呛了一口，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徐文杰定了定神，低声问常乐：“你知道国家马上要实施机构改革吗？”

常乐回道：“知道，新闻上播了，文件我也看过。”

徐文杰用烟头指着常乐说：“这次机构改革涉及的部门不多，但我们XXX部门却是改革的重点对象。根据国家文件精神，我们这个单位马上要由过去县里统管变成市XXX局直管了。”

徐文杰在局里素以头脑灵活、思路超前闻名，办公室主任一直坐得稳稳的。常乐听他这么一说，也很感兴趣，便双手放在腿上，认认真真地听着。

徐文杰继续说：“这对我们单位来说是一次挑战，但对我们的干部来说却是一次机遇。你听说过咱们许重天的故事吧？”

常乐马上说：“知道。”

对于许重天，清河县的老百姓不一定知道，但在官场，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许重天出生于清河县榆树镇，八十年代中期毕业于一所全国著名高等学府，主修经济管理。

可命运一开始似乎并不垂青于他。许重天大学毕业后，竟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得已回到清河县，在县高级中学当了一名老师。

许重天颇有政治抱负，毛主席爱看的书他全部看过。平时尤其喜欢研究国内国际经济形势，动不动就写上一篇文章，投给人民日报或者燕西省报，可从来没有被发表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九九一年，时任燕西省长佟江海提出占领燕西经济发展制高点的新思路。许重天从报纸上看到这一消息后，感到机会来了。于是废寝忘食地写了一篇燕西经济如何快步发展的万言书，直接寄给了佟江海。

佟江海作为一省之长，事务很繁忙，但他也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信必看，从不让办公厅代为处理。许重天这封决定命运的万言书就被送到了佟江海手中。

佟江海认真地把许重天写来的信看了一遍，心中大悦，暗想：“真想不到，我们燕西省这样落后的地区，还有如此思路超前的人。”他大笔一挥，在信上批了几个字：请此人来见我。

三天后，许重天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直奔省政府大院。

在佟江海秘书的安排下，许重天终于见到了燕西省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

佟江海让许重天就信件中提出的几条建议，进行深入具体地阐述。

许重天毕竟在北京那所著名学府读过四年大学，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他平了平自己紧张的情绪，把他在来时路上仔细理过的思路详尽地和佟江海说了一遍。佟江海对许重天的回答很满意。

许重天在佟江海的办公室呆了整整一个小时。要知道，就是副省长们到佟江海的办公室，也很少能呆那么长的时间。

佟江海很有爱才之心，亲自把许重天送出了办公室，并嘱咐他回去等通知。

出了省政府大院。许重天心里忐忑不安，不清楚佟江海到底要怎么安排他。

许重天回到清江县，整天心不在焉，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消息。可半个月过去了，人盼瘦了一圈，却连个八字一撇都没等上。

就在他无比失望、伤心至极之时，校长找到了他，说县政府办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许重天到了县政府，时任县长李奋勇亲自接见了他，告诉他省政府办公厅已经正式下文件，调他去那边工作。

许重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出了县政府大院，不禁喜极而泣。

原来，佟江海把许重天推荐给了时任燕西省分管工业经济的副省长左世国。左世国看了许重天写的信，和佟江海的看法一致，也认为许重天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嘱咐省政府办公厅对许重天进行调查。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正式下发文件，调他到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担任左世国的专职秘书。

后来，左世国出任燕西省委副书记直至省长，许重天也受到重用。到了一九九八年，许重天在短短七年间，已经由当初的清河县高级中学教师，变成了如今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

这件事轰动了清江县乃至太行市，许多胸怀大志、怀才不遇的年轻人都以许重天为楷模，想象着哪天能有一个伯乐相中他这只千里马，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常乐听徐文杰提出许重天，便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徐文杰把烟掐灭，对常乐说：“我来理思路，列提纲，你来主笔，我们也写一个建议书，直接寄给省XXX厅的一把手裴君，他刚来当厅长不到一个月。我仔细研究过他的讲话，你看这一段儿，”徐文杰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常乐赶紧走过去。

徐文杰指着一段用铅笔线标注的文字念给常乐：“要进一步解放思想，大胆创新，坚决改变传统的以征缴为中心的管理模式，积极探索推行符合市场经济运行规律和特点的综合高效的管理新模式，彻底扭转以征为本、为征而征、管理低下、效能不高的被动局面。”

徐文杰翻了两页，又指着另一段文字说；“你再看这一段：要以政府机构改革为契机，按照精简、统一、效能的原则，积极有效地推进机构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全面建设一支素质过硬、作风优良、廉洁高效的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管理要求的现代化干部队伍……我们要广开言路、海纳百川，听取来自基层的合理化意见和建议，切实改进不足，提升工作的整体效能和水平。”

徐文杰念完，用手指头敲着文件，笑着说：“这是他最近的一次内部讲话，我们的机会来了。”

常乐知道徐文杰脑子活、思路多，看问题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常常和别人不一样，有着独到的见解。

常乐心下想了想说：“那请你列个提纲，我按照你的思路先试着写，写好后你再修改。”

徐文杰说：“好！”

第二天，徐文杰来到常乐办公室，把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列好的提纲，你先试着写。写的过程中，你要有什么好的想法和思路，可以大胆突破，不必拘泥于我的提纲。你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我相信你。”

常乐一直把徐文杰当作自己的导师和知音，尽管写这份建议书难度比较大，但他也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相反，这件事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常乐对徐文杰表态说：“徐主任，请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写。”

徐文杰说话时候眼睛放光：“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快、准、狠。快就是尽快出手，迟了就有可能让别人捷足先登，等你写出来，黄瓜菜也凉了。准就是有的放矢，抓住重点，言之有物，废话不要。狠就是有力度，像写书法一样，力透纸背，让人看了有石破天惊之感，大呼过瘾。”

常乐心想：“徐文杰不愧是县里有名的写手，真有两把刷子。”

徐文杰把这几天写稿子的任务安排给了范有根和时大伟，好让常乐集中精力写建议书。

晚上，方妍来找常乐，见他眉头紧锁，眼睛盯着桌上一大堆文件、书籍、杂志发呆，便走上前，用拇指在他眉头中间轻轻一刮，笑着说：“常大秘书，写什么稿子，能把你愁成这样，眉头皱得跟杏儿一样。”

还别说，方妍这么指一刮、嘴一说，常乐愁闷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常乐放下笔，靠着椅背，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道：“徐主任交给我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稿时间要挺紧，我得熬几个通宵去写了。”

方妍一听，有些心疼：“那你也得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嘛。”

常乐站起来，拉着方妍的手，有些内疚地说：“真不好意思，今天有些慢待你了。”

方妍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好好写，我也想回去看会儿书。”

常乐只好说道：“记得早点休息。”方妍“嗯”一声走了。

事情紧急，常乐不得不硬生生地收住心中那团爱情之火，把心思转移到稿子上来。

常乐没有立刻下笔，而是先冷静地想了想。他想到了许重天，想到了徐文杰，想到了他自己。他们三个人都有一腔抱负，盼着遇见赏识自己的伯乐。

唐人韩愈在《马说》里讲到“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常乐把自己的名字理解为“常有伯乐”。李世荣是他的伯乐，徐文杰是他的伯乐。也许将来，还会有几个像他们一样的伯乐出现。

想到这儿，常乐觉得这份建议稿对于他自己有了新的意义。就如徐文杰所说，这是他们的一次机会，一个走出清河县的难得机会。

常乐仔细琢磨了一下徐文杰列的提纲，觉得有些地方和自己的想法不太一样。他下决心要写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