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令狐子远以皇帝名义下诏,威胁加安抚,平了北门小小的暴动;一面又将嗜武放出,着太医院救治。
小皇帝僻静处执牛皮皮之手洒泪道:“朕天质愚钝、福缘浅薄,加上年纪不足,致使巨奸窥我九鼎。深恨没有先生一般的兄长。若先生不嫌朕愚钝,朕自然不敢自持小国之君的身份,愿拜先生为兄,与先生共享九州。”牛皮皮忙拱手道:“陛下天质聪慧、英明神武,正是社稷之幸、黎民之福。在下不才,愿供陛下差遣。只是身份低微,万不敢折辱陛下。”这小皇帝聪慧,一是看重牛皮皮智勇过人,二是看重落英山天下闻名,有意交接;牛皮皮也是一则怕奸臣当道、天下涂炭,二则喜小皇帝聪慧过人、心系黎民,有意援手。二人言语不多,却也心中默契,将对方视作自己一派。
本待大摆筵席,只见天上耀眼,开了一朵烟花。这烟花初时像一株枯树,随后突然开出一树绚烂的桃花,惟妙惟肖,真如在天上作画一般。牛皮皮见这是落英山的信号,匆匆告辞,将嗜武安顿在一辆马车上,匆匆出宫出城,向烟花方向去了。
走到小旅店门口,就见那匹金色的高头大马拴在门外。三个人远远迎过来,原来是李寻仇及山上两个使女小灼、小妖。这小灼和小妖,正是牛皮皮初次下山时的两个接引使女,经过游戏中的一年多,已经非常熟悉。闲谈片刻,李寻仇说出他们前来的目的。
原来,此时正是这游戏正式开放前的关键时期,需要文化部门等众多部门的审核。这款游戏在现实中引起轰动,受到很多人疯狂追捧的同时,也受到许多冷静的质疑。简单来说,质疑来自两方面:一是它对玩家的身体会不会造成损害;二是它对人的心理会构成怎样的影响。为此,由数百位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领域的官员、专家组成的考察团将在两天后进入游戏,对二十五个大区同时进行考察。进入武侠部的有三十二位。这次考察关系到这个游戏的命运,甚至关系到世界未来的政治格局、生活方式等等,非同小可。牛皮皮和嗜武都被选为考察团的护卫,需要即日赶回落英山。
事不宜迟,牛皮皮把欧阳如兮叫上,几人匆匆往落英山赶回。
赶了两个时辰,到了一处山谷口,马却不走了。小妖、小灼害怕道:“这金龙马极有灵性,怕是前面有鬼怪。”
牛皮皮想,这游戏中有什么怪物也正常,但身有要事,这山谷又是前进的必经之路,不管有什么也得前进。便叫了李寻仇壮胆,两人进山谷查看。只见山谷中雾气浓重,两米之外就几乎看不清。侧耳一听,远处浓雾里轻微“沙沙沙”的声音,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夜里行军。
李寻仇忙低声道:“牛哥,该不是阴兵过道吧?不如我们退回去,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对策。我们孤军深入,太危险了。”
牛皮皮没好气的低声笑道:“大哥,我们孤军深入的连五米都不到。”
李寻仇不好意思:“正是如此,所以才要早早抽身嘛。”
牛皮皮想想道:“兄弟,这毕竟是游戏里,我们不能被一团雾、一个怪声音就吓得不敢走路了。但是也不能太过莽撞。老哥有个办法。”说完,拉李寻仇退回去。招呼众人采集油性大的松枝,又从车上找了一条绳子,一头拴在自己腰上,一头绑在马车上。随即背着松枝走到谷口,对众人道:“一会我要猛拉绳子,你们就拉我出去。”说完就缓缓走进浓雾里。
牛皮皮一边小心走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一边仔细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那声音依旧“沙沙沙”的,但只要牛皮皮一脚落得重些,那声音便停滞一下。恐惧来源于未知,更来源于想象力。牛皮皮想象着那声音的来源,可能真是一队衣衫褴褛、刀剑已锈的阴兵;或者是无数吐着信子的阴鹫的蛇;也可能是一群武士;或者,只是风吹荒草的声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就慢慢离那声音越来越近。现在每挪动一步,那“沙沙沙”声音便要停顿好大一会,直到牛皮皮一动不动的呆一阵,那声音才重新响起。可能真是一群听力很好的什么虫子。
不知走了多久,离那声音已足够近。牛皮皮将松枝慢慢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用火折子将松枝点燃。顿时,“沙沙沙”的声音停了。火势很大,周围浓雾很快散去,已能看见不远处模糊的人影。再等一会,便看的更加清楚。面前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一般,有矮小的茅屋,有高大的桑树,有坐在矮凳上的老人,有在地上玩耍的孩童,有男人女人各忙活计,有鸡犬猪牛各在其所。只是都一动也不动,一丝声音也无。牛皮皮呆立半晌,回回神,取了一根燃着的松枝,壮着胆子慢慢向前,离近观察,心下了然——原来,这些男女老少鸡犬牛羊还有茅屋桑树等等,全是石头雕成。但雕的惟妙惟肖,没人会怀疑它们下一秒就要活过来。说不定就是活的,刚才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眼看火势渐小,牛皮皮心里害怕,忙拉动绳子。赫然发现,这绳子早不知被何人斩断,拽了两下,就把另一头也拽了过来,顿时更加骇然。忙慢慢回头,脚上用些巧力,沿原路快速返回,心里自嘲:在游戏里呆了一年多,虽没见过大世面,但也历过小波折,不想今天被一堆石头吓到了。
还好一路顺当,不多时就出了谷口。正打算怎么跟众人讲这谷中怪事,发现众人并车马已杳然无踪,只地上一堆小火还烧着。走近一看,火边一支带血的匕首压着一块手帕,忙取起来一看,上面用松枝燃后的黑炭写道:牛哥,我们往南去了,速来。这手帕是小灼的,字迹也是小灼的。
牛皮皮无暇多想,忙沿南去的小路奔去。
直追了一夜,还不见众人踪迹。清晨时,到了一处玩家驿站。进去大厅,得知两个时辰前小灼他们在驿站停留过片刻,给牛皮皮备下一匹马并一些银两,留下口信,要他务必顺大路南下。问起缘由,驿卒却全然不知。牛皮皮请驿站给山上传信,说自己遇事不能即刻返回云云,又匆匆上路了。
眼看日上三竿,牛皮皮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急切的想赶回落英山。忙找个地方下线,给李寻仇和嗜武打电话,都没人接。又问公司,知道他们两个还在游戏里,只好又匆匆上线,顺路赶去。牛皮皮知道,安排保护考察团的有很多人,也不差这一两个,目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追上众人,保证他们的安危。
直追了两天,此时考察团已经进入游戏。但牛皮皮先是向南,后又转西,离落英山越来越远。他发现,不管他紧赶还是慢赶,总是晚那么一两个时辰。此时已经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别无他法,还是紧追众人。
再追一天,跟当地人打听,才知道已经到了所谓的“泪干城”。这是犯了重罪或得罪了极厉害的人物,必须逃命远去的人大多会经过的一个小城。这城向南是无边大海,向西是无垠沙漠,每一个都是叫涉入者九死一生的所在。这些亡命之徒或自哀,或是与亲人道别,无不绝望垂泪,甚至有人将眼睛哭瞎。所以,这城被人叫做“泪干城”。牛皮皮赶忙察访,终于在一家气派的酒馆门口看到那匹金龙马。他大喜,便快步向店内走去。
这时,一个矮小干瘦、一身灰衣的老头手持一根木棍向他打来。牛皮皮急忙躲避,不想那木棍速度极快,已在他背上轻轻敲了一下。他大惊之下,那木棍又袭来,他全力躲闪,不想又慢了一步,胸前命门所在又被轻轻戳了一下。这下他更是大惊失色。连过十几招,不管他如何躲闪,那木棍总能在他关键部位轻轻打一下。他见躲不过,这老头也不像要取他性命,索性不躲。心里也大是感慨:经过这许多日子,以为自己也有了一身本事,不想在真正高手面前狼狈成这样。
那老头即刻停了手,作揖道:“阁下好功夫。”
牛皮皮听这话也听的不少,但此时听见却全然不是滋味:这明显像是在挖苦自己嘛。但对方如此厉害却不伤自己,那简直就是对自己有恩,忙道:“谢老先生手下留情。”
那老者闻言冷冷道:“不必客气。我家大哥、二哥、三哥正在楼上等你,上去说话。”
牛皮皮跟那老者上了楼。进了一个很大的隔间,就看到嗜武他们都盘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每人额头上,有色彩鲜艳的七个圆点,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三个老头坐在桌前喝酒,看见牛皮皮忙招呼道:“你这些朋友们现在忙着抵御毒气,听不见你说话。来小兄弟,来喝碗毒酒。”说这话的坐在桌子中间,高大清瘦,衣着华丽。
他旁边的一个胖大老头正在吃一只鸡,闻言抬起头对说话老者叫道:“老大,你这人笨的紧,教你又学不会——天下骗人喝毒酒,焉有事先告诉他这是毒酒的道理?”说完转向牛皮皮:“来,小兄弟,这毒酒并没有毒,快来喝了!”
胖老头对面一个脑袋大过常人、身子又小过常人的老头子又骂胖老头:“老二,你也是个蠢货。你既然要骗他此酒没毒,怎么又说是毒酒?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这毒酒并没有毒’?真是蠢之又蠢,蠢上加蠢!”
这时,他们的老大说道:“各位老弟,这位小兄弟,我并非不会撒谎,而是不忍撒谎。普天之下,若人人都像我这般磊落,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陪牛皮皮进来那老头冷冷道:“几位哥哥,又啰嗦。既然要他喝毒酒,逼他喝了就是。”
老大正色道:“四弟此言差矣!让他喝毒酒已经是我们罪过,又要骗他或逼他,岂不更加重我们罪过?”
老三闻言忙说道:“老大这话蠢的紧。我们骗他或逼他喝了毒酒,并非我们犯了几番罪过,别人说起来,断不会说我们‘逼人、骗人、还给他喝了毒酒’,只会说我们‘连逼带哄叫人喝了毒酒’,如此看来,不管我们或骗或逼,罪过也只有一个。”
牛皮皮闻言冷冷的道:“各位老英雄先不必争吵。不知怎么得罪了诸位,让老英雄们如此消遣我等?虽我等技不如人,但请各位稍念同在江湖的情分,告知在下,也让在下死个明白。”
老大闻言道:“好,我说给你听。但说完之后,你乖乖喝下毒酒,省的大家动手坏了情分,可好?”
牛皮皮听这几人言语荒诞,怕是脑子有病,只能顺着他们说。况且,也深知自己打不过他们,只好应允。
老大见他答应,便说道:“小兄弟,我们四人是亲兄弟。虽然年轻时个个英俊潇洒,但只有老四娶上了老婆,生了个儿子。眼看年纪大了,我们三人没有儿子,心里哪能不嫉妒、不动些歪念头?所以我们三个狼狈为奸,想出一个好办法:逼老四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我,过一年我再过继给老二,如此这般,他有了四个亲爹疼他,我们也都有了儿子,岂不是妙?你说,这样一个儿子,我们能不疼他?所以四人把自己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了他,他也聪慧,不出十二三年,就远在我们四人之上了。
“不想昨天来了几个更厉害的,竟把我们儿子给抓去了。要我们想办法把你们引到西域‘千虫古城’去,见你们到了,才会放了我们的儿子。你说,我们儿子当然是比你们亲些了。没有法子,所以就给你这些朋友服了毒药。这毒药叫‘御风三千里’,也叫‘彩虹妆’。你看你这些朋友服药后,额头上七种颜色,像不像化了个彩虹妆?”
牛皮皮听他讲完,大概知道了他们也是受人所迫。自己的对头定然是威胁这几个老头的人,便说道:“各位老英雄,连你们那么厉害的儿子都打不过的人物,我们自然更不是对手了。他们想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但却叫我们到西域什么‘千虫古城’去,可见是别有用意。我们死了,你们儿子处境可就不妙了。如此说来,还是老英雄们给我朋友解了这毒药,我们也好健健康康上路,早日到了那古城,也好早日换回各位的儿子。”
老大道:“小兄弟此言不然。首先,这毒药不是我们让你们服的,是那群人,我们自然是没有解药的。再则,这毒药并不马上致死。这毒药叫‘御风三千里’,又叫‘彩虹妆’,顾名思义,你们横跨三千里沙漠,途径七处古国,每处领一副解药卸一种妆,到时自然就把毒解了。小兄弟,‘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快快喝毒酒吧。”
牛皮皮正犹豫,老四冷冷道:“小兄弟,这药虽有诸多不好,但也有一点好处:西域毒虫甚多,你服了这药,毒虫便不敢侵你。小兄弟还是快快服药吧。”
牛皮皮平生也经历过各种劝告,有劝他好好读书的,有劝他快点找对象的。被人劝喝毒药还是第一回。牛皮皮见这四人本领高强,说的话也颇可信,只好依言将一碗毒药喝尽。可见,要是有实力,无论劝他人做什么事情他人都会应允。
不多时,牛皮皮全身有如有一万只虫子噬咬,只好坐下调理内息,稍减痛楚。不多时便昏昏沉沉。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牛皮皮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就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自己面前忽扇,吓得他向后跌倒。这眼睛的主人嘻嘻笑道:“牛哥,我这招‘秋波功’如何?”
牛皮皮才发现是小灼。小妖跟李寻仇坐在桌子上喝茶,笑盈盈的看着他。
牛皮皮眼睛扫了屋子一圈,不见欧阳如兮和嗜武,忙问那二人下落。
李寻仇道:“这两个人才是遇到了大恶人。那些大恶人给他们服了什么‘秦楚冰消’的药,需要两人每日互输内力才能活。恨不得立马杀了对方的两个人,现在反而生怕对方死掉。只有我们从西域给他们带回解药,此毒才能除。牛哥你说,每天救自己深恨的人一回,那是什么滋味?亏这些恶人想象力丰富,造出这么缺德的药来。”
牛皮皮虽然惊异,但知道二人暂时无恙,也放下心来。问道离别后的情景,李寻仇说道:“那天你进了山谷,我守在谷口,小妖小灼姐妹两个生火驱寒。不想那欧阳小姐趁大家不备,用匕首捅了昏睡中的嗜武一刀。嗜武吃痛醒来,一掌将那欧阳小姐打个半死,但自己也眼看着不行了。说也巧,那山谷里出来一个老者,自称是个山野郎中,用了金疮药,又推拿半天,竟将两人救了回来。但那郎中说,这两人只是暂时脱离危险,若想活命,得去找他师兄。恰好他师兄刚离谷不久,让我们马上动身去追。我们担心你,那郎中说已见过你,你在山谷深处遇到故人,一会便出来。我们闻言,赶紧给你留个短信,匆匆追他师兄去了。不想直追到这里也没追到那郎中的师兄,好在在这里遇到这四个老家伙,医术了得,治好了二人创伤。但随即威逼利诱我们喝下毒药。这毒药刚服下需调理一阵,我们便各自运功,直到醒过来看见你老兄也着了道。”
牛皮皮说了他那晚在山谷中的所见所闻,三人听罢,无不惊讶。毫无疑问,这是着了别人的道,对方还很厉害。但四人无人觉得沮丧。牛皮皮是知道这强大的敌人绝不是为了取他们性命,至少暂时不会;小妖小灼两姐妹则是天性开朗,从来无忧无惧;而李寻仇是因为牛皮皮出现了,心里有了底。
闲言不赘。在四个老头的催促下,牛皮皮等人匆匆上路。欧阳如兮和嗜武则留下,一则疗伤,二则充当人质。
临走前,四个老头道:“几位英雄,江湖人最不齿以武力财力胁迫他人。老兄弟几个今日以武力胁迫诸位,真是羞愧难当。望英雄们平安回来,我等四兄弟袒胸领罪。”
牛皮皮忙道:“四位老英雄,世上本来就有许多迫不得已,不必过分挂怀。再说这些人意在我们,老英雄们实因我等而受牵连。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该向老英雄们领罪。”
四人闻言,无不感佩,忙道:“人说落英山上下来的,多本领高强但俠气不足,我看各位英雄不愧为我江湖好儿女。日后江湖有事,我四个任牛英雄驱遣。”
常言道:好话当钱使。牛皮皮一番话,又得了四位老英雄青眼。但此处“好话”并不是指江湖浪荡儿的胡话、鬼话,而是深明事理、不卑不亢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