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冠华掏出枪来,他眼神里冒着凶狠的光芒,表情狰狞如同一条受伤的狼,近在咫尺的朱夜卿看着他举起了手枪。
马军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朱夜卿和陆冠华对话,此时他脚步一弹,身影飞快闪动了一下就欺近了陆冠华的身边,直接一个劈挂腿高高抬起,用脚跟狠狠地做了一个下劈动作砍在了陆冠华的手腕上。
“嘶……”陆冠华吃痛之下,枪随之离手掉落在地上,被一旁的李伟乐捡了起来,李伟乐犹豫了一下,又把枪交给了马军。
马军哼了一声,给了李伟乐一个眼神,意思是算你识相。
陆冠华抓着受伤的手腕,半跪在地上,抬起头,依然凶狠地盯着朱夜卿,这个女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是自己不可被外人所触碰的话题。
然而,朱夜卿可不管他这些,只是继续说道:“你只知道,你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受人尊重的重案组探长,你的童年完全笼罩在你父亲的光环之下,你十分享受你的父亲所带给你的这种荣耀……然后,在你开始懂点事又不太懂的时候,你的父亲被开除出了警队,于是你就开始痛恨你的父亲,觉得是他不珍惜自己,所以毁了一起。”
“可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带给你的那种荣耀,其实和你一毛钱关系没有,那都是他自己拼回来的,你只是因为是他的儿子,所以站在树下正好可以乘凉而已,难不成你以为那是你应得的?”朱夜卿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刚才陆冠华掏枪的惊险一幕,只是继续缓慢地说道:“当你的父亲光环碎裂,你就觉得你也受了伤害,我可以说你这是一种很不成熟的孩子气吗?你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你的父亲而连带着享受了骄傲,现在没有了这份根本不属于你的骄傲,你就理所当然地恨起了你的父亲,你说吧,你这算是什么毛病?”
“我承认,每个父亲都是儿子的榜样,你一定曾经非常热爱你的父亲,那么,既然这样的父子血亲,你有没有给过你父亲机会?你有去理解过他吗?你有去安慰过他吗?你有去宽容过他吗?”朱夜卿想了想,丢了一根烟给陆冠华,然后随手开了一枪,跳跃的子弹刮过烟的前端,哧的一下火苗窜起,帮他点着了烟:“去你妈的,在老娘面前玩枪,你这个弱智。”
陆冠华低下头,狠狠地吸了口烟,不说话,只是脸色依然铁青。
“我告诉你吧,你的父亲,陆水生,是50年代大陆派进香港的特别工作人员,在香港从事警察这个职业,只是一个幌子。在那个共产党和国民党不断斗争的时代里,香港这地头,来自两边的人多如牛毛,而你的父亲,是其中之一。”朱夜卿看着陆冠华,而陆冠华也因为这句话抬起了头来。
“但是,在香港生活的这么许多年,他成家立业,生下了你这个儿子,他的心态逐渐发生了改变,一种十分……十分缓慢地改变,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改变。”朱夜卿突然望向了遥远夜空,怎么望也望不到边际的远方,有些萧索地说道:“他依然按时按量地完成内地的情报工作,但是他也越来越喜欢当一个警察。如果,我说如果呵,你的父亲一定要说错在哪里,就是错在他到了最后,把当警察放在了第一位。”
一边是为了政治,另一边是为了法律,这两者看似并不冲突,但有的时候,一定会发生冲突,而且一旦冲突起来往往不可调和。
“你说什么?”陆冠华有些接受不了,失声问道:“不可能,你在骗我。”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朱夜卿说道,然后她伸手从乳沟里掏出了一份人事档案,扔在了陆冠华的面前:“你父亲属于明线,是在香港政府有备案的大陆工作人员,97回归将至,这些档案或许终会被彻底销毁,正巧,我找到了你父亲的那一份。”
在进入了《杀破狼》剧情世界之后,张渐凝和朱夜卿放任剧情发展没有做任何干涉,其实从未停止过提前布局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在剧情终于展开的时候,获得能够起到决定性效果的先手。
陆冠华在原剧中有一处十分简短的剧情,就是他和他父亲之间存在很深的积怨,可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细说,而陆冠华在临死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得知了父亲已经在上个月就去世了,这让陆冠华深受打击。
从这一点出发可知,陆冠华其实对于他的父亲是一种十分微妙而纠结的情感,并非是什么基于道理原则之间的决裂,他更像是长期以来因为某件事情而负气地不理睬他的父亲。所以,进入这个剧情世界之后,朱夜卿开始着手调查了陆冠华的父亲,竟然十分惊讶地发现,他的父亲原来曾经担任过西区警署重案组的探长,后来突然被开除,而且警队的档案里面原因语焉不详。
于是,朱夜卿顺藤摸瓜继续追查,在陈国忠还在准备栽赃王宝的时候,朱夜卿获取了陆冠华父亲陆水生的重要资料,原来,陆水生是一个大陆在50年代安插进香港的情报人员,尽管只是一个明线上的小角色,但是这个信息已经足够了。
情报人员有明线暗线之分,明线是在当地政府有备案的,而暗线则是绕开当地政府隐秘渗入的。这是在全世界所有地区都通用的常识,这种所谓的明线,并非是主动在当地政府进行注册备案,而是一种外派谍报工作与本地安保工作两者长期博弈之下的产物。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我知道你知道我来了但是我装作你不知道我来了,而你知道我来了并且你装作不知道我来了所以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你已经知道我来了。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么在对应的政府安保机构里有登记备案,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明线的作用显然会比暗线小很多,风险也同样小很多,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明线的工作人员也会和当地政府做一些特定情报上的交换,这算是一种平衡。
在谍报的世界里,这种平衡乃至说默契无处不在,比如说,不巧发现自己一出门就被跟踪了,那么就废掉自己今天的工作计划,然后带着跟踪自己的人到处转圈吧,一前一后地走上一整天,玩一个你知道我也知道但是我们都装作不知道的游戏。只不过,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去吃饭,不是因为自己饿了,而是为了让跟踪自己的人也有个机会吃饭——谁也说不准自己下次会调换过来这个角色,所以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陆水生就是这么一个浅层面的工作人员,首先是一个情报员,然后才是一个警察,如果说他最后失败了,是因为他变了,变成首先是一个警察,然后才是一个情报员。
陆冠华颤抖着拿起了朱夜卿给他的这份档案,只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相片当中那个年轻时候的父亲。
“在一个现在还不能解密的行动里,你的父亲……优先做了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这在那个年代看来,是一种……是一种背叛。”朱夜卿缓缓说道:“从大局着眼来布置棋盘的话,有些利益的勾兑,甚至有些个体的牺牲,都一定是在所难免的,你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做出了属于他的选择,他决定忠于法律,忠于警察的职责,或者吧,这是一种小人物对于自己信念的坚持,所以,他也毫无疑问成了牺牲品。”
“我只能这么说,他是一个好警察,但是他的结局,就是被两边同时放弃,不可能再回大陆,也不可能再留在警队,所以,展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父亲形象的崩塌。所有的这些,他都不能说,为了你和你母亲能够平安生活下去。你以为,港英政府对大陆的人会客气吗?”朱夜卿又是有些感慨地一笑:“后面的事情,你都自己亲身经历了,所以我就不说了。”
“我只能说,对于那些需要法律保护的平头百姓而言,你的父亲是最值得信赖的人,而你的所作所为,比起你的父亲,实在太差劲了,我想,你父亲应该对你很失望吧?”
手捧着父亲的档案,陆冠华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无力,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着想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这些事情父亲从来没有说,他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父亲有过欲言又止的表情,难道是自己一直在刻意不去理睬父亲那难言之隐下所想要传递的情感吗?
恍惚之间,陆冠华想起那一年,他终于调入了西区警署重案组,他特地去找到父亲,告诉他:“好好看着,看看你的儿子是怎么当警察的,等我坐上探长的位子了,再来看你!”
当时,父亲只是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一直以来,他觉得父亲就是在嘲讽自己而已,如今细想,其实其中包含的,满满都是一种不能言说的骄傲。
父亲所失去的,儿子重新做到。
许久之后,陆冠华突然把父亲的档案抱在胸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仰天啕嚎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