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江陵的清晨,一片烟水茫茫,城头的将士们身着厚重的甲胄来回地巡弋着。不多时的功夫,朝阳驱散了白雾,面前如蚁的卢军阵营却凭空缺失了一块。
“快看,叔祖,敌人撤了,嘿嘿,敌人撤了。”侄孙陶亮兴奋地拉着陶侃的衣袖说道。
“陶亮,军中只是将士与士兵,哪来的叔祖,你这样成何体统!”陶侃狠狠地瞪了陶亮一眼,然而他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怒意。
“哦,”陶亮缩了手,然而青年心性,他还是指着城外空出的一片,兴奋地说道,“老大人,敌人退了,我们还是禀报刺史大人,让他率领我们出城,去尾追敌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吧。”
“唉,你的想法虽好,但是你看----”陶侃指着空出来的部分,“虽然敌人的大部都撤了,但是他们是趁着雾气的掩护下,偷偷撤离的。留下殿后的部队却不下万人之数,而且他们分散置营,营寨之间隐隐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现在留下殿后的贼军已经布置妥当,他们的人数又与我军城中的守军基本相当,如果我们贸然出城,一旦他们的大部没有走远,杀一个回马枪,我们没有坚固城池所依,后果不堪设想啊。即使贼军只有城外的这一些人,我们之间的胜算也只有五五之数啊。”
听了叔祖的话,陶亮望着城外那仿佛头顶疥癣般的空地,咋了咋嘴,眼中失去了神采。唉,这仗打得有点窝囊了,他突然有点想念萧将军在的时候了,那仗打得可叫一个带劲。
陶亮所不知的是,任何一气呵成,冲锋带劲的胜仗,都是事前做了无数的准备----对交战场地、敌我双方的实力、具体的战术研究等,这样在战场上还要做到随机应变,才能保证七八成的胜算,因为自己这边的情况清楚,但是敌人的情况总不会弄得十分清楚,其中的变数也就未可知了。
捏着京口卫传递过来的消息,萧正峰似乎要把丝绢的短信笺搓成了条子了,据不完全统计,卢循与徐道覆会师一处,总兵力应该不下六万人,这比刘毅的豫州兵就多了整整三倍。这还不算,关键是卢循的部曲从孙恩开始就惯于水战,而且卢循在广州经过一阵休养生息,他们水军更是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像四层楼高的八艚舰大楼船就有九艘,这还是明面上的,那暗地下的装备更是让人胆战心惊了。
不管怎样,刘毅的豫州兵在人数和装备上远远不如卢循与徐道覆的人马,可是刘毅偏偏较着劲地要和卢、徐打一场水战,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嘛!萧正峰心中不忿,但他对刘毅的做法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刘毅他掌握豫州的军权呢!
“卫主,刘毅执意要与卢、徐决一死战,不如我们作壁上观就是了,管他的死活干嘛?”潘十二幸灾乐祸地说道。其实在潘十二的心里,他只认可京口卫,他对大晋的官军以及卢、徐二人的长生军,他都不稀罕。
“唉,老潘啊,刘毅的豫州军是我们大晋唯一较机动的有生力量了,他个人的生死我倒无所谓,但是他一旦战败,那牵连的将是整个豫州,进而影响到我们大晋整个的格局。现在大哥坐镇京师,还可以镇得住有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但一旦豫州兵败了的话,那么朝廷不讲土崩瓦解,至少公卿们都会坐不住的了。”
“嗯,卫主说得有理,但是现在刘毅执意要与卢循和徐道覆一战定乾坤,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潘十二有些无奈地说道。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看有没有机会尽量减少豫州军的损失了。”萧正峰摸着下巴颌,他在心里掂量着假如豫州兵败,那接下来的对整个大晋将是一场大的劫难,这条路该怎么走呢?
“走,走啊.....”一阵吵杂声搅扰了萧正峰的沉思。
“是什么人在庭院喧哗,老潘你去看看。”萧正峰皱着眉头,当前的局势不容乐观,他想静一静。
“诺。”潘十二答应一声,不多时的功夫,他又回来了,并且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是胡三,一人膀大腰圆的,萧正峰并不认识。
“卑职胡三参见萧大人。”胡三向萧正峰躬身作揖。
“胡将军,这位是......”萧正峰沉吟道。
“哦,这位是卑职的本家弟弟,名叫胡亥,只因心中郁闷,听闻我到了豫州,就找到我喝了两杯小酒,酒后失态,临走的时候,在庭院中喧哗了起来,搅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则个。胡亥,还不快点给萧大人赔罪。”胡三假意怒道。
“小人胡亥,给大人赔罪了。”胡亥满面酡红,胖大的汉子跪在萧正峰的面前,倒显出了三分的憨态。
“哦,胡亥,你起来吧,你有什么烦恼啊,还要找你兄长解闷?”面对胡亥的憨态,萧正峰暂时将心中的烦恼抛到了一边,他笑着问道。
“大人容禀,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只是在军中当差,多贪了几杯,酒后又胡言了几句,所以就被参军羊邃打了几个板子,所以心中有气,故找兄长聊了两句,喝了几杯。出来的时候,嗓门大了一点,还请大人见谅。”胡亥站了起来,他虽然满面醉态,但是他的语言却是得体。
“哦,酒后讲些牢骚话也属正常,就为这事,羊邃大人就打了你,可是不应该啊。胡亥,你说了什么话,而使自己招了板子啊。”萧正峰微微动了心思,来之前,他让京口卫调查了现在豫州的主要官员,这个羊邃他多少有些了解,行伍出身,老成持重,照理说大战在即,军中的将帅对士卒应该以抚恤为主,怎么可能临战而惩罚兵士呢!
“嗨,也是我自己活该,其实小人的这些胡话,其实都是底下的兄弟们心中敢怒,嘴上不敢言的东西。”胡亥瞪着大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兄弟们都知道敌人的妖军就快到眼前,刺史大人想要带着我们背水一战。可是兄弟们都是血肉之躯,哪里打得过会妖法的妖军啊。江州兵全军覆灭,荆州兵在妖军面前也是惨败,那都是明证,我们豫州军又怎么可能幸免!”
“胡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卢循的贼军虽然厉害,但是也没有外界传得那么神乎其技,只要我们豫州军团结一致,就有对抗贼军的力量。”胡三插话道。
“老哥,可不是嘛。平日里羊邃大人倒是这样开导我们,但是最近我看到羊大人也是皱眉紧锁。平时羊大人最是和蔼可亲,所以兄弟们在羊大人面前没什么顾忌。可是没想到这一次他听到我们酒后的一些言语,却是大发雷霆。兄弟们都招了板子,心中都积着怨气。但关键是心中不解,为何羊邃大人一反常态,对兄弟们变了态度,这倒让兄弟们心寒啊。”胡亥咋着嘴,有点丧气地说道。
“老潘拿点我们卫里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给胡亥兄弟,让他好得快点,别留下什么疤子。”萧正峰笑道。
“谢大人,其实也没什么,屁股蛋子上留点疤子,倒也看不出来。”胡亥乐道,他突然感到眼前的这个白脸大人倒也不错。
“胡亥,你与羊邃大人熟吗,能否帮我引荐一二?”萧正峰终于抛出了心中的想法。
“这个?”胡亥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不行吗?”萧正峰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望着胡亥。
胡亥望了一眼胡三,胡三则是说道:“兄弟,既然萧大人说了,就当是哥哥求你了,带我们见一见羊邃大人,现在你们的刺史大人不允许豫州当地的官员接触我们,但是朝廷的旨意可是让你们豫州军配合朝廷的统一部署,不可擅自行动啊,你们刺史大人的行动对于朝廷可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有这等事!”胡亥壮着胆子看着萧正峰。
萧正峰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我胡亥豁出去了,为了豫州的同胞兄弟们,我们可不能拿着性命白白地送死!”胡亥捏着钵大的拳头狠狠提了提。
“嘿嘿,对头。”潘十二击掌说道。
“可是大人,小人位卑职低,如果贸然与羊邃大人提及此事,因为上头有刺史大人的严令,羊邃大人也不一定答应见大人的,所以......”胡亥想了想,又嗫嚅了起来。
“嘿嘿,你做你的,至于什么手段请来羊邃,我概不过问,只要见到他,一切自有我来解释,如何?”萧正峰目光真诚无比,让人不得不信。
“好嘞,有大人的这句话,小人就应了大人的这件事。”胡亥重重地点了点头。
“胡将军,送一送胡亥兄弟,记住,我们京口卫从来不亏待给我们办事的兄弟。”萧正峰意味深长地说道。
“卑职明白。”胡三一拱手,带着胡亥走了出去。
待胡三与胡亥走出了二门,潘十二眼中闪着精光,“卫主,真要见羊邃,我们卫中的兄弟就可以办了,何必假手他人呢?”
“嘿嘿,老潘,这你就不知道了。让羊邃手底下的人干,既不着行迹,又可以给他无形的压力----那会让他知道,面对卢循水军的决死一战,他豫州兵的大部分兵士都是不愿意的,这样我们的条件,他羊邃才好答应不是。”萧正峰笑道。
“卫主,您这招可谓是攻心了,可是豫州兵大都是听刘毅的,他羊邃即使倾向我们,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潘十二不禁又泼了一瓢冷水。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萧正峰叹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有些事真不是人力所为的,萧正峰这时也有点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