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市南郊的一处临湖别墅里,穿着雪绒睡袍的孙若寺正端坐在书桌前仔细地翻看着名下产业的年报。在和叶龙纹达成协议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股市运作和不动产经营两个方面,在短期内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笔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天文数字的收入并没有出乎孙若寺的预料。凭借过人的才识和丰富的内幕信息,成功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从财富的增加上获得多少乐趣了,便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发掘些新鲜事取悦自己。
这时,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为他带来了“好消息”。
“表哥。”苍白的脸庞上嘴唇微启,说话的声音就像盯着猎物吐信的毒蛇,孙若寺揽住身旁男人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把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我。”
深知自己这个表弟残酷冷血性格的男人当然不会被孙若寺亲切的言语所打动,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来寻求帮助的决定是不是个错误。在横跨一步后连退两步,拉开距离后他才说道:“我在淮海市栽了。”
孙若寺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回书桌之后,微笑着问道:“接着说。”
“文鸣垮了之后,我一直想办法在淮海市建立我们孙家的势力,也培植了不少亲信。但有个叫尤龙的人一直碍我的事,他这个人命也硬的狠,我一直除不掉他。”说到这里,男人瞥了一眼孙若寺的表情,见对方脸色毫无波澜,心中念头急转,缓声道:“今天我得了一个地头蛇的消息,终于知道了尤龙的藏身地,我就合计着跟他们一起把尤龙给做了。没想到,最后却被两个警察搅了局。”
“首先告诉我,你们布了什么局?”
“我们听说尤龙打电话给前台,早上十点钟让服务员把早餐送进客房。就在周围的几个客房里安排了人手,大厅和停车场里也留了人。只要十点钟一到,我们的人确认尤龙确实待在房间里,立刻冲出去把他给废了。他们这种在道上混的亡命徒,没有什么背景,靠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手,我就不信剁了他一双手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男人越说越是觉得不甘心,他双手叉着腰,趾高气昂地说:“就凭他一个小小的秃头,我就算剁了他一双手,随便拉几个人顶罪不就行了?”
孙若寺见惯了自己亲戚自以为是的草包样,此时也不说破,只是问道:“然后呢?”
“唉,没想到正好有两个民警来查房,打草惊蛇,让尤龙提前有了动作,被他给跑了!”
“两个民警就能把你的局给搅了,表哥,你养的那帮人都是什么垃圾?”
“垃圾?”男人不服气地说道,“一个人的出场费我给了1万块钱,如果进了局子,我一人给他们加5万!我花这种价钱请来的打手怎么可能是垃圾?要我说,都怪那个小民警身手太好了。”
“会去宾馆查房的民警充其量是派出所的小民警,他能有多大的能耐?”
“你可别说,这个小民警的能耐确实不小。我听说当年王义甫就是被他杀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还是活的好好的?要我说……”
孙若寺面色一凝,打断了男人的絮叨,沉声道:“他叫什么名字?”
“洛阳。”
“洛阳?”钟山反问一声后立刻也来了兴致,他问关羽:“他怎么出现在那?”
“底下的消息说,洛阳和陆瑶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密切,后来洛阳被她甩了。现在陆瑶调动到淮海市工作,洛阳就在当时过去找她了。”
“这消息的来源是什么?”
“我们的人说,现在公安内部都在这么传。”关羽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中的一碗中药放在钟山手边的茶几上。钟山看了一眼黑色黏稠的药浆后平静地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关羽随后接过瓷碗,又递上一杯糖水,钟山摇摇头,后仰靠在躺椅上,冥闭双眼,一言不发。
关羽眉头微皱,她知道,钟山又开始动念思虑了。曾经的钟山是伟岸的。无论是与高官富豪在俗世相处,还是独上古庙与佛像静处,他总有能力和权利保持自己的个性,在关羽看来,这才叫“自由”,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而现在饱受病魔困扰的他,鬓发微白,面黄肌肉,一天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躺椅和床褥中度过。那些环伺周围的势力们的目光越来越饥渴和凶恶,而他却一直没有动作。关羽由衷地希望钟山可以放下这一切归隐生活,避免有一天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毁掉他一世圆满的心境。
关羽决定开口劝说的时候,钟山睁开了双眼,那若海上明月般智睿的眼神瞬间令她折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身体变得佝偻,面容日趋憔悴,但那广博的胸襟和罕见的智慧却从未衰减。
“传令尤龙,我把淮海市所有产业都交给他打理,并给他一定比例的股份。这个比例你看着办吧。”
关羽领命后没有问缘由,微微欠身后准备去执行。
“关羽。”钟山叫住了她,道:“文鸣受困于虚名,王虎受困于帮派道义,而王吏他自以为看破红尘,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陷得最深的那个人。你痴迷的是武艺,与他们截然不同,以后,你要全身而退。”
关羽知道,钟山说话从不用“祝愿”、“希望”这样的词汇。如果他希望某个人拥有或者失去什么,就会亲自去操纵,确保事情的发生。所以他表达愿望的方式,往往会说“你要”、“你会”。此时,钟山对关羽说“你要全身而退”,这就是在交代后事了。关羽了解钟山的习惯,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他。但她不清楚钟山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事到如今,再也忍不住想要得到答案。
“钟叔,你以前告诉过我你的计划,也解释了选择洛阳的原因。但是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生最大的乐趣是什么?”钟山把右手掌心向上,托举在胸前。他凝视着掌心,神采奕奕地说:“王侯霸业,千古留名,都比不上亲手创造来得有意义。”
事件结束后,洛阳直接回到大白鲨的办公室里埋头工作。同事们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默契地选择了没有打扰。下班之后,他到食堂扒了几口米饭,又看了一会新闻才选择离开。从市局大楼到叶嫣然公寓需要搭乘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步行时间也在半个小时左右。等他到达小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在明亮的万家灯火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窗口。窗口散发着温暖的黄色光芒,一个倩立的人影随着他的靠近而渐渐变得清晰。推开房门后,他看到一双白皙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放下一盘炒菜,心里一紧,低下了头。
“我回来了。”
“哼。”吕老抖了抖手中的报纸,道:“大英雄回来了?”
“吕老。”洛阳自知理亏,恭敬地问候一声便不再说话。
叶嫣然掩嘴一笑,随即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先吃饭,后检讨。”
饭后,在吕老森然的气场里,洛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陈述了一遍。叶嫣然说:“今天的事情概括来说,就是你为了前女友和别人拼命。”
洛阳没有狡辩,当女人吃醋的时候,她们的逻辑向来不允许别人辩驳。
“作为补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如果你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一定要告诉我。”叶嫣然伸出小拇指,道:“我不会过去给你添麻烦的,但是我会一直等你。”
洛阳看着那根如白玉般的手指,心里的愧意更盛。他说:“继凯哥连夜梳理出了牟絮樱的活动轨迹,我在今天下午对轨迹进行研判,确定了制毒地点的大致方位。明天早上,我会出发前去查看。”
“有危险吗?”
“没有危险。现在只知道大概的区域,我会先到镇子上住下,然后再进行走访探索,争取发现新的线索。”
“那我可以一起去吗?”
“你不是要在派出所上班吗?”洛阳一惊,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你的实习期就结束了。”
“是啊,不过在开学之前还能休息一段时间,我陪你去吧。”
洛阳点头同意了。但直到现在,叶嫣然依然没有放下手指,她开始静静地盯着洛阳,直到洛阳不得不正面做出答复。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洛阳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拇手指,与叶嫣然拉钩,定下了庄严的约定。
在空旷的原野上,一轮巨大的圆月低垂,无穷无尽的寒光洒落,让那个跪在地上的渺小身影瑟瑟发抖。孟继凯双手抱住脑袋,发出痛苦的梦呓。王吏走到他身边,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你的痛苦源于对爱的知觉。”
“如果没有爱的知觉,便不会再痛苦,不会再愧疚,不会再悲伤。”
“再也没有人可以利用你的爱来伤害你。”
“她不需要你的拯救,需要被拯救的人,是你自己。”
孟继凯突然嘶吼起来,圆月应声碎裂成无数的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倒映着他关于牟絮樱的一点记忆。王吏仰望着漫天琉璃,道:“看来我还是急了些。”
孟继凯用双手砸击地面,道:“她还有救,她已经在帮助警方了。”
王吏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他问道:“她做了什么?”
“她交代了制毒地点,她交代了制毒的地点,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毒源,她会立功,会减刑,她有良心,只是受了蒙骗,她还不是无药可救!”
王吏双手一合,发出“啪”的一响。一直在躺椅上疯狂扭动的孟继凯突然安静下来。他的眉头渐渐舒展,仿佛陷入了一场美梦中不可自拔。
王吏走到留声机旁关掉了舒缓的音乐,在寂静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