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吃完早点,走到单位大院左侧靠窗户一个位置,准备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自从李世荣当了局长之后,为了打起干部们的精气神,规定每天早上机关全体人员必须做早操。
常乐刚做了几下准备动作,等着放广播。眼睛余光瞥见一辆已经很熟悉的紫红色二六女式自行车。
“方妍也来吃早点了?她平时早上不来这里吃的嘛。”常乐心想。
正想着,方妍就从餐厅里出来了,看见常乐,又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方妍大方地走到常乐跟前说:“准备做早操啊。”
常乐笑答:“是的,你今天也来吃早点啊。”
方妍笑了笑:“我从今天开始,借调到统计室一个月,主要任务是帮助整理历年档案和统计报表。”
常乐说:“哦,那可够辛苦的,我以前在所里的时候也干过统计,这活得心细,我们男的整不来,一不小心就串行了。”
方妍听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做早操的时候,常乐边做边看到单位外面开过来一辆绿色三菱车,停在门口左侧。常乐感觉这辆车有些眼熟。
做完操,常乐正要往办公室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侧脸一看,是郭玉智。原来那辆车是他开来的。
郭玉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打扮时髦,身材娇好,眼睛大花花的,长得挺漂亮。
郭玉智低声介绍说:“这是武巧飞,田书记的弟媳妇。这是常乐,XXX局团委书记、秘书常乐。”
常乐和武巧飞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
郭玉智说:“巧飞分配到了你们局,今天来报到。”
常乐忙说:“是吗,欢迎欢迎!”
常乐带着两人到了人事股附近,指着股长办公室的门对郭玉智说:“郭哥,那就是人事股长办公室。”
郭玉智说:“好,你忙你的,改天咱们再聚。”
常乐笑了笑:“好的。”就往下楼走,拐过一楼转角,见统计室门开着,方妍正坐在那里,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一大摞报表。
常乐心想:“方妍工作态度蛮好的嘛。”
这时,方妍眼睛余光瞥见门有人站着,侧脸一看,见常乐正盯着她,脸微微一红,朝着常乐微微一笑。常乐也不好意思,也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快步走了。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两颗心就像冬天里的种子,埋在心里,静静地等待着,慢慢地酝酿着。等到春天一来,便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中午,常乐回家吃饭。
妹妹常娜和常乐一样,没有考上大学。于是,安排她的工作便成为家里的紧要大事。
常娜虽然是女孩子,但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最让家里操心。
常娜不像男孩子那样打架斗武,但也调皮捣蛋,干过不少“坏事”。
常问天曾经给她列过“十大罪状”,比如九岁时候,率领乡干部子女小分队把红柳乡政府的公共厕所顶棚给揭了;十岁时候,鼓动邻居刘乡长的女儿捅一个特大型的马蜂窝,导致其被严重蛰伤,输液一周;十一岁时,因练习弹弓技术,用钢珠把乡农工商公司后院七间废旧平房的玻璃全部穿孔;十二岁时候,在门洞旁边放了个铁夹子抓老鼠,结果夹住自家老猫,差点把猫下巴夹掉了,导致可怜的猫咪一个多月没见过荤腥……
常乐知道,常娜是给母亲惯出来的。家有儿女亲小的,这是常理。
常乐也很疼爱这个妹妹,时不时地买些好吃的哄她开心。
常乐母亲做了鸡肉蘸糕,知道常乐爱吃,就打电话让他中午回来。
吃饭的时候,常乐母亲问:“乐乐,你成天不着家,天天守着领导。按说离领导近了是好事,可是也不能光顾工作,个人问题得抓紧考虑了。你看人家刘大力,前几天我上街,看见他领着一个姑娘逛街呢,两人手拉手,看着可亲了。”
常乐还不知道刘大力已经处了对象,听母亲这么一说,就“哦”了一声。
母亲见常乐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放下筷子,有些不高兴了:“你不要光哦哦哦,也要有实际行动啊”
常乐见母亲有些生气,赶忙陪个笑脸:“妈,你不要着急,我现在正观察着一个。”
“噗”,常娜笑得把饭喷了出来。
常问天坐在常乐对面,常娜喷饭射程够远,直接喷到了他的身上。他把衬衣上的饭粒扒拉下去,皱着眉头说:“女娃娃,矜持一点行不行?”
常娜笑着说:“哥,你也学三叔当兵去吧,肯定是个优秀的侦察兵,哈哈。”
母亲白了常娜一眼说:“吃你的饭,我们说正话呢。”接着又问常乐:“你观察谁呢,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常乐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常乐母亲心急,还想张口问,常问天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别问了。
知子莫若父。常问天心里想:“这个猴小子,前半句说八字没一撇,后半句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看上人家了嘛。”
倒是常乐的奶奶,虽然现在老年痴呆症比较严重,记不住事,但唯独对常乐偏亲得很。老人家坐在坑头上,听见家里人说常乐的事,高兴得端着碗不吃了,一个劲儿地笑着。
常乐对奶奶自然也是至亲的了。
常乐自打四五岁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家里很穷。常乐的爷爷弟兄四人,当年因大饥荒逃难来到清河县。因为穷,只有常乐的爷爷娶了媳妇,其他三个到死也都是光棍。
常乐还没出生,爷爷就患胃癌没了。父亲不得已去前山铁矿当了工人。家里男人不在,常乐的奶奶身体又不好,虽然也下地劳动,但也不是一个好劳力。母亲上管老,下管小,还管种地打饥荒,实在累得够呛。
常乐两岁以前,母亲和奶奶下地劳动的时候,常乐没人看着。母亲怕他乱跑,便在土坑上钉根小木棍,把红头绳一头拴在木棍上,一头拴在他身上。
母亲和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常乐就是这样,在半径不超过一米的圆圈内玩着。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因为孤单、害怕而哭过。
长大后,母亲经常提起,有一次不放心常乐,便放下锄头回家看看。进家一瞧,只见常乐坐在坑上,两腿夹着一堆黄屎巴巴,两只小手糊得黄黄的,正开心地拍着手笑着。母亲见此,心疼死了,难以自制,顿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常乐记得,因为穷,小时候他受过不村里孩子们的欺负。有一次,七八个比他大的孩子把他围在麦垛旁边,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他,边打边骂:“讨吃货,讨吃货(要饭的意思)。”可母亲总是护着他。不管他让谁打了,被谁骂了,母亲总是用手拉着还在哭泣的他,到人家家里去理论一番,双方大骂几十回合。
等到常娜四五岁的时候,常问天已经从前山铁矿回来,当了乡干部了。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欺负谁也不能欺负乡干部,因为那样没有好果子吃,吃不了还得兜着走。所以常娜的童年就比常乐幸福多了。
常乐的奶奶亲他疼他,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死得早,她撑不起这个家,才使自己的孙子常乐打生下来便吃苦受罪。儿子常问天当上乡干部后,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亲戚,三天两头有人来看望她,还带着一些水果罐头、饼干、糖块、鸡蛋什么的。
常乐的奶奶舍不得吃,用硬纸片做了一个箱子,外面用五颜六色各种香烟的包装纸糊好,再安上锁,把各种好吃的锁在里面,隔三差五地拿出来给常乐吃。
等到二三年后常娜也能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常乐的嘴里已经吃起了虫牙。
常乐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领了98元。他首先把奶奶在报到时候给的二十元钱还了,又买了奶奶爱吃水果罐头和饼干,算是尽一下自己的孝心。常乐看见奶奶把他买的好吃的含在嘴里,满脸幸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