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河的路上，郭玉智开着车飞驰。田茂云中午喝了不少酒，在后面睡着了。

突然，田茂云的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看了看来电提示，是县委办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电话是县委办主任贾春贤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语气急切地说：“田书记，县里一些退休的老领导来到县委，说是要找您。”

田茂云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问：“他们来是什么事？”

贾春贤回答：“我问了，他们来是为了提高县级领导退休待遇的事。”

田茂云说：“你就说我这两天外出开会。另外还有几个重大招商项目要谈。事情都很急，他们的事，以后择机再行研究。”

说完就挂了电话。

其实，田茂云说的也并不完是假话。县人民剧院工程项目去年年初经县人代会审议通过，这是清河县五大重点项目之一，县财政也已拨出专款。

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开工，施工方是清江区一家民营建筑企业，老板贺永强是田茂云担任清江区副区长时候认识的，关系处得不错。

去年三月，贺永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清河县要建人民剧院的消息，便跑来找田茂云，要做这个工程。田茂云当时还任清河县县长，便和政府分管副县长左有明打了个招呼。之后，也没再过问。

去年八月，贺永强来到田茂云办公室，手里拎着一个大提包，关好门后说：“清河人民剧院工程我中标了，谢谢田县长。”

田茂云对贺永强说：“人民剧院是县里的重点工程，标准是要成为全市最好的剧院，你一定要确保工程质量，别给我丢脸啊。”

贺永强笑着说：“我在清江的实力你应该清楚，没有金钢钻，我不会揽这个瓷器活的。”

贺永强说完，朝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迅速把手里提的一个包放到田茂云办公桌底下，说了一句：“那我走了。”便快步离开。

田茂云想阻拦，但已经来不及，贺永强跑得比猴子还快。

田茂云关好门，走到办公桌旁，把那个包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大包钱，都是成捆的。他数了数，总共有一百捆。

在清江区和太行市城建局任职的时候，田茂云和贺永强经常打麻将，每次都能“赢”他二三万。逢年过节的时候，贺永强也总来看他，给他个一二万。他估算了一下，前前后后拿了贺永强也有二三十万了。

但贺永强这次一下给这么多钱，他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田茂云平时住在清河宾馆。实际上，他在清河县还有一套楼房，位于去年年底刚竣工的山水小区内，面积一百平米。山水小区的开发商受过他的关照，便送了他一套房。装修好后，把钥匙给了他，里面家具、电器、都配好了，可以直接入住。

田茂云拿到钥匙后，又让郭玉智找人安了防盗门窗，买了很大两个保险柜，密码只有他和郭玉智知道。至于这套房子的事，田茂云连他老婆都没告诉。

田茂云想了一会儿，打电话把郭玉智叫来，把那个包和山水小区那套房的钥匙给他：“拿过去，放好了。”郭玉智也不多说，应了一声便去了。

这次田茂云参加了褚德民的头鱼宴后，急着赶回去，便是要和县长胡子彬商量增加人民剧院工程预算的事。

贺永强对人民剧院工程也很上心，干脆在施工现场不远处租了很大一间民房，平时吃住在那里，还专门雇了做饭的。

一个月前，他邀请田茂云打麻将。田茂云带了县XX部长马青山、XX局长史金柱一起过去。

四个人玩了四圈，完全是三卷一的形势，贺永强已经输了快四万了。

贺永强站起来，出去叫人买些夜宵回来，然后把院子大门锁好，进了屋，又陪田茂云等三人重调东风再战。

四个人正玩得兴致高昂，全然不知此时外面墙头上冒出两个人头。两人伸着头朝着里面张望，看见有人正在打麻将，心中一阵窃喜。

两人悄悄翻墙进来，拧开屋门，冲了进来：“不准动，我们是XX。你们几个家伙胆子不小，竟敢聚众赌博，走，跟我们回公安局。”

两名XX穿着制服，站在当地，看着桌子上放着成堆的钱，眼睛放光，心中暗喜：“今晚逮着大鱼了！”

一人正要上前盘问，突然发现其中一人非常面熟，仔细一看，暗叫不好：“妈呀，这不是我们局长史金柱吗？还有另外一个，电视里头也好像见过，想起来了，这不是县委书记田茂云嘛。看来今晚我俩是铁和尚头上弹手指——碰上硬头头了。”

那人赶紧立正，敬了个礼：“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你们。我们这就出去。”

两人仓皇出去。田茂云正要开口说话，门又开了，那两人走了进来，低声说：“能不能给我们开一下大门？”

贺永强正要起身去找钥匙，史金柱说话了：“不行，从哪进来，就从哪出去。”

两人愣了，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地出去，翻墙走了。

贺永强见此，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今天在我这儿，让各位领导受惊了。”

田茂云说：“你别自责，与你没关系。咱们不玩了，一会儿吃夜宵。”

第二天上午，贺永强来找田茂云。

贺永强说：“田书记，现在工程施工进度很快，照这样下去，如期完工问题不大。”

田茂云高兴地说：“那就好。”

贺永强的脸上转而变成一副愁容的样子：“田书记，你也知道，当初为了竞标，我把工程造价做低了。要想建成一流剧院，资金投入到位是最关键的。你看能不能和政府那边打个招呼，再追加一部分工程预算。否则，我个人赚钱事小，影响县委政府的形象，特别是你的政绩是大呀。”

先低价中标，施工中间再追加预算，这种情况在工程建设中很普遍，田茂云对此也很清楚。

田茂云说：“那需要追加多少呢？”

贺永强说：“要确保高质量地完工，还得追加一千万。”

田茂云吃了一惊：“我记得当初工程总造价是一千万，你这次又要追加一千万，政府子彬县长那边，我恐怕也不好说吧。”

贺永强说：“田书记，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当初我们的中标价确实很低。这么大个工程，放眼燕西地区来看，花二千万也不是过分的。”

贺永强看田茂云在犹豫，又说：“田书记，和你交个底。人民剧院完工后，我就不打算再搞基建了。我准备回清江搞房地产开发。说白了，搞土建的永远得看政府和开发商的脸色。我转型搞开发，利润大，来钱快，省得每天蹲在工地上活受罪。”

田茂云想了想说：“那我和胡县长先商量商量。”

贺永强把脸凑过田茂云跟前，悄声说：“田书记，如果能追加这部分钱，到时我会重重有谢的。”

田茂云听了，心里有些不安：“这事完了再说吧。”

清河县长胡子彬来到田茂云的办公室。田茂云亲自给胡子彬倒了茶水。

胡子彬见田茂云如此客气，心知他有事要说，便问：“田书记，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田茂云笑了笑：“子彬，前几天你和我说提高县级退休领导待遇的事，我没有和你讲明白。大面上的原因，你也清楚，是咱们县财政吃紧所致。而具体的呢，就是县里的一些重大建设项目都要用钱，致使经费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比如，县人民剧院现在正紧张地施工，但是，由于当初预算做得不是很合理，出现了后续资金投入不足的问题，现在仍有一千万的缺口。我之所以决定暂缓一些其他支出，也是想集中资金办大事，把人民剧院建设成民心工程、一流工程。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也能够支持。”

胡子彬听了田茂云的话，心想：“谁不知道你田茂云自从当上县委书记，变着法子收拾以前得罪过家族的人，甚至连后代都不放过。能免的免，该调的调，凡是划了圈的后备干部一概不提。至于人民剧院工程，那个施工老板贺永强也是你的关系。现在打着民心工程的幌子提出增加预算，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想到这儿，胡子彬说：“按说工程建设中追加预算的事也常有，可一下子增加一倍的预算，金额太大了，不符合常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田茂云见胡子彬不肯同意，一惯霸道的脾气止不住地发了出来，很不高兴地说：“子彬县长，从上轮干部调整到暂缓调整工资，再到这次追加预算，你一直都不太同意我的意见，对县委的工作不够支持。我们两个党政一把手如果形不成合力，怎么能够领导八十万清河人民艰苦奋斗奔小康。这是远的，近的来说，我们给市委、市政府承诺的今年保三进二的目标还能不能够实现？”

胡子彬听田茂云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也很反感，终于忍耐不住，不客气地说：“田书记，我知道你是一个想干事、敢干事、干大事的人，作为班子成员，我应该尽县长之责，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可是，说句话你不要见外，我们干工作都应从实际出发，特别是一些事关全局的大事、难事，更不能把个人因素掺杂其中。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公私要分明。”

田茂云见胡子彬揭了他的短处，不由得怒从心起，伸手一拍桌子：“我是县委班长，关键时候我说了算，出了事情我负责。追加预算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财政局长找你签字。”

胡子彬心想：“你们捏好套子让我钻，出了事你负什么责，还不是我这个县长挨板子。我再傻也不至于听任你们的摆布。”

于是，很硬气地说：“怎么追加我不管，反正这个字我不签。”

田茂云“哼”地冷笑一声，说：“你是县长，就该你来签。你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胡子彬听田茂云说到这个份上，憋了几个月的火终于爆发了。他上前重重地拍了一下田茂云的办公桌，指着田茂云，愤愤地说：“不要以为你是县委书记就能一手遮天，我就不吃你这一套。”说完，转身向外走，一把拉开田茂云办公室的门，然后“呯”地一声，重重地关上。只听“哗啦”一声，胡子彬关门的力道把门上的玻璃震得掉到地上，摔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