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委书记田茂云办公室里,此刻正坐着县委组织部部长马青山。
马青山原是太行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正科级干部,他父亲是田茂云父亲的老部下,两人是父辈交情。
田茂云当了县委书记后,协调市委提拔马青山到清河县委担任组织部部长。让马青山来清河县,田茂云是有所考虑的。因这他忘不了那段仇恨。
文化大革命期间,田茂云的父亲田守义任太行地委书记,被人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迫害,成天挨批斗,差点被整死。全家人被逼无奈,从清江市逃到清河县。
田守义到了清河县以后,仍然没能逃出魔掌。以时任清河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刘福军为首的一帮人,发动了对田守义反革命问题的彻底清算。田守义被斗得吐血,昏死过好几次。
田守义被下放到当时清河县最艰苦的河源镇。河源镇名叫河源,却是缺水少雨,土地贫瘠,当地老百姓的日子是裤裆里挂锒铛——穷得叮铛响。
有一次,田守义全家三天没吃上什么东西,年少的田茂云都快要饿死了。
幸亏有一户人家夜里偷偷送来八张白皮烙饼,端来一盆井水,一家人才填饱了肚子。
田守义感激地握着那家男人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老实,便说了姓名。
田守义眼含热泪:“等我熬出来,一定补报你。”
后来落实政策,田守义被平反,重新担任了太行地委书记,带领群众干了不少实事,也提拔使用了一批信得过的干部。
但是,因那几年迫害留在身体里的致命伤始终折磨着他。1985年,田守义终于倒下,带着无尽的遗憾走了。
田守义死前,曾告诫儿子田茂云:过去终已过去,切勿冤冤相报。
但在田茂云的内心深处,仇恨的种子已经牢牢生根。他早就发过誓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此仇必报。
田茂云靠着田守义那些老部下的关照,年少得志,官运亨通,二十一岁便是清江区委组织部副科长,二十四岁成为科长,二十九岁成为清江区副区长,三十三岁时任太行市城建局局长,三十六岁便当上了清河县县长,之后又接任县委书记,前面的路似乎一片光明。
田茂云递给马青山一张纸。
马青山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年龄、职务、任职年限、主要家庭关系等。
田茂云对马青山说:“你把全县所有副科级以上干部的情况,照我给你的内容做张表,还有县直各机关和乡镇的后备干部,也照着这个做好,一并给我。”
用干部是县委书记的主要职权。马青山认为田茂云这样属正常之举,便照着去办了。
过了几天,田茂云又叫马青山到他办公室。
田茂云递给马青山一叠纸。马青山一看,是他按照田茂云吩咐制作的全县副科以上及后备干部名册。他一页页地翻看,发现一些在任科级干部和后备干部的名字前面被划了“×”。
马青山疑惑地指着划“×”的地方问田茂云:“田书记,这些是什么意思?”
田茂云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看着马青山,淡淡地说了一句:“意思是不能提拔使用。”
马青山又仔细看了这些人名,然后说:“这些人里面,有的资历比较老,在县里面有一定影响。还有一些后备干部,本来也是准备动议进当地或者县直机关领导班子的。一下子都拿掉,是不是范围太大了点。田书记,请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田茂云语气稍重了些:“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容商量。”
马青山有些不安地说:“那子彬县长、文达书记和其他几位常委那儿怎么办?”
田茂云说:“你把握一个原则,就是能在你这个层面操作的,比如后备干部方面,就按这个意图来办。至于科一级的层面,能退二线的给个虚职,在重要乡镇和县直要害口上的都要进行调整。你根据这个先拟一个调整方案报我。”
田茂云看马青山犹豫的样子,又说:“青山,我已经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当年我们全家受尽凌辱,过的日子和要饭的差不多,老爷子被折磨得早早就死了。所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完,把烟头伸进烟灰缸里狠狠掐灭了。
马青山这才明白田茂云此举的真实意图,心里感到很震惊。
马青山和田茂云从小玩到大,十分了解田茂云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此刻,他看着田茂云如此坚决的态度,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劝说。
马青山刚走,县委办主任贾春贤进来:“田书记,门卫通报说河源镇有一个叫张三秀的妇女找你。”
田茂云心想:“我家在河源呆这两年,没有和当地人打过什么交道呀,这个张三秀是谁,干嘛来找我?”正要挥手说不见,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又说:“让她进来吧。”
贾春贤派人把张三秀领到田茂云办公室。
田茂云看这张三秀,穿着普通,典型的农村妇女样子,没有什么印象,便问:“你是?”
张三秀有些紧张,慢吞吞地说:“田书记,我是河源拐子村刘二娃的媳妇张三秀。”
张三秀一说“刘二娃”这个名字,田茂云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赶忙走上前,握住张三秀的手说:“哎呀,老嫂子,你不来,我还打算抽空去找你们呢,快坐。”
田茂云让秘书给张三秀倒了茶水,挨着张三秀坐在沙发上。
田茂云问道:“老刘咋没来?”
张三秀听了,眼睛一红,泪水就流了下来:“前年得了胃癌,死了。”
田茂云听了,心里也很难受,又问:“家里情况现在怎么样?”
张三秀用手抹了抹眼泪:“老汉死了以后,我和两个娃娃就搬到县城边上,开了一个面精摊子。大闺女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现在和我做面精。二儿子现在读高三,人倒是机灵,可学习不行。我愁将来两个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该咋办呀。我们家老汉脸薄,一直不愿意求人。现在我一个人实在担不起这个家了,所以来求你,希望你能帮一帮我们。”张三秀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
田茂云赶紧安慰张三秀:“你不要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这也是我父亲答应过你们的。当年没有几个人愿意接济我家,要不是你们那几张烙饼,说不定我已经饿死了。这样吧,你回去让你女儿和儿子来找我,她们姐弟俩工作的事,我争取全给解决了。”
张三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田茂云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田茂云,泪眼婆娑,两腿一软,便要跪下去。
田茂云急忙上前阻止:“老大姐,这可使不得。你就放心回去吧。”
田茂云站在走廊里,目送着张三秀缓缓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有恩我就报恩,有仇我就报仇。”
没多久,张三秀的儿子被安排到了县土地局,女儿被安排到了民政局,而且都是占用干部指标。
早上,代县长胡子彬来到县委书记田茂云的办公室。
胡子彬之前任清河县县委副书记,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这次被提拔为代县长。
胡子彬开门见山:“田书记,听人事局说,这次提高县四大班子退休老干部待遇的方案,你让暂时放一放,是吗?”
田茂云看了一眼胡子彬:“是的。”
胡子彬一脸严肃地说:“这些老领导过去为清河县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现在退了休,有的身体还不好。适当提高他们的待遇,从生活上多体现县委、政府对老领导的关心和关爱,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田茂云不以为意地说:“你也知道,县里财政很紧,我们要把钱用在刀刃上。等财政有节余了,再补发也不迟。”
胡子彬性子有些急,听了田茂云的话,忍不住又说:“这些老领导过去在位时都有些威望,现在他们的子女们很多担任着县里部门或乡镇的要职。这样处理,恐怕会有说法的。搞不好,这些老同志一生气,到处闹腾起来,也是个麻烦事儿啊。”
田茂云说:“闹就闹吧,不怕他们闹。经济快速发展始终是我们的中心工作,保三争二是今年清河县发展的硬任务,这个目标决不含糊,务必要完成。”
胡子彬心里很是不服:“这个田茂云,做事太过专断。上次开常委会,提前也不开书记办公会通通气,一上会就是涉及近百个科级干部的大调整,动作如此之大,令人吃惊。更为过分的是,一些本来有希望进科级领导班子的优秀后备干部被拿掉,理由是推荐程序存在问题。明眼人一看这只是个借口,田茂云要对清河县的干部进行洗牌了。如今,连县政府的事情他也要干涉。这么下去,我这个县长就是个提线的木偶,受人操控,哪有什么自主权。不过,我现在还是代县长,暂时忍一忍,一切等选举结束以后再说吧。”
看着胡子彬生气地离开,田茂云冷笑一声,随即拿起电话,打了一个传呼。两分钟后,他的司机郭玉智进来了。
田茂云问郭玉智:“上次那八万元怎么处理了?”
郭玉智说:“一部分以维修费冲抵,一部分开了招待费的发票,还有一部分缺口,我准备这周送你回清江时,在那儿开些住宿费发票。”
田茂云说:“我和贾主任打过招呼了,你直接找他签字就行。”
正说着,县委办主任贾春贤敲门进来,面带兴奋地说:“田书记,刚才大古镇打来电话,早上从河里打出一条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鱼来,正灌了氧气袋,往县里送来。”
田茂云听了,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正愁去省城见褚书记带什么东西好呢。”
田茂云对贾春贤说:“你快告诉大古镇,不要往县城送。就让他们在国道边上等我,我现在就带车过去。玉智,你去开车,在楼下等我。”郭玉智应了声,赶快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