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离开已是傍晚,宁江月看着几个小太监往她马车里搬得那些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又有几分感概。她与聂雅珏出乎意料的投缘,不仅仅是因为聂承焕,还因为两个人能够在很多事情上达成一致的见解。以至于分别时两个人都变得恋恋不舍,颇有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之后的日子,隔三差五聂雅珏就会发邀请函到丞相府,邀请宁江月进宫坐坐,理由也是千奇百怪,让人叹为观止。
今儿说是凌雪阁里养着的水仙开了,甚是好看,请宁江月同赏。
转天又说御膳房新来了个点心师傅,做的梅花酥堪称一绝,请宁江月来尝。
再隔上三五天又说江南送来了今年的春茶,取了叶心的一片,回味甘甜,请宁江月来品。
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知晓,五公主最近和丞相府那位刚被赐了婚的大小姐私交甚笃。只是这私交是怎么交上的,众人说法却是不一样的。有人说是五公主是因为向来与聂承焕交好,才爱屋及乌交上了宁江月,有人说是宁江月担心将来过了门和婆家处不好,才巴结上了五公主。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都没人相信两个人是一见投缘,再见便成了挚交好友。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圈子就那么几个,你不听总有人回来说给您听。杨雪华将从家里听来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说法说与宁江月听时,宁江月呵呵一笑,毫不在意。
“他们爱说便说去吧,与我何干?”宁江月悠闲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宁”字,微微一笑,“我与五公主如何与他们何干?不过……”再写下一个“江”字,宁江月顿了顿,脸上是一抹温柔的笑意,“雅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与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圣上对她如此恩宠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跟她见过几次之后,我也受益良多。”
“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被五公主给收买了啊?”杨雪华接过宁江月的笔,在“宁江”两字之后,提笔落下一个“月”字,脸上划过一丝戏谑。
“收买?何来收买一说?”宁江月不解其意,“我与雅珏光明正大的交往,怎么就成了收买了?她可用不着收买我什么,我收买她还差不多。”
“你收买她什么?”杨雪华愣了一下,不明白宁江月的意思。
“还能收买什么,当然是收买五公主多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让她这个准世子妃过门以后,日子好过一些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韩蓉歌笑嘻嘻地接过了话茬,“哎呀,转眼间啊转眼间,我们的宁大小姐都是有婆家的人了!”
“你羡慕啊?”杨雪华又将戏谑的目光移到了韩蓉歌身上,她伸出双手,猛地伸向了韩蓉歌的腋下,不停地挠着她,嘴上也没饶过她,“羡慕的话,去自请和亲漠北啊!”
话音刚落,刚才还一直配合着哈哈大笑的韩蓉歌倏地没了表情,杨雪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收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宁江月看了看韩蓉歌又看了看杨雪华,最后又看向了韩蓉歌,握了握她的手,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聂承焕依然每天晚上都要偷偷潜入丞相府,和宁江月见上一面,有时捎来些吃食,有时又是精巧小物,总归是花费了大心思的稀有别致之物,哄得宁江月对他越发上心,他自己也觉得安心无比。
宁江敏的聪明劲儿终于显现出来,跟着沈嬷嬷学习规矩礼仪的进度十分可观,连一开始觉得任务艰巨的沈嬷嬷都不得不承认,宁江敏的学习能力十分出众,做的也是极好的。
唯一让宁江月越来越不舒服的,大概也只有宁江敏现在的行为。
当初宁江敏刚回来时,给人的感觉是阴暗的,后来在府里呆的久了,虽然看起来温和许多,但骨子里的脾气依然如旧。因此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势必会让人觉得气氛陡然一落,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宁江月虽然不喜那个时候的宁江敏,但想到这十几年她一个人在外边吃苦受累,倒也对她多了几分怜爱,尽管她不喜欢宁江月,但凡宁江月能想到的都会给她备下一份,差人送上门去。
然而现在的宁江敏,倒像是性清大变了一般。脸依然是那张脸,身形也依然还是那个身形,变了的,也只有气质与身段。宁江敏不再穿那些姹紫嫣红的衣服也不再穿金戴银恨不得将所有首饰都挂到身上,她如宁江月一样,爱上了单一浅色的衣服。
可这个样子的宁江敏越发让宁江月觉得不舒服,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像是娇嫩柔弱的菟丝花,需要他人爱惜呵护。宁江月并不讨厌一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她也不讨厌宁江敏变成那种女人,但是宁江月很介意,只因为每次看到这样柔弱无骨的宁江敏的脸,都会让她有一种那个娇娆造作的人是她自己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宁江月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自己的情绪。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很反感自己变成一个需要依附他人才能活下去的软弱无能。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坚强有能力能自理的人,可是现在的宁江敏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那个只会依赖别人的自己。
当然宁江月不喜是宁江月的事情,她不喜欢有人喜欢。宁江月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最近宁江敏往前院跑得次数,有些频繁。起初还以为宁江敏是为了什么有求于宁纪中,让雨儿多关注了几天,宁江月又放下了心,不过是有事没事隔三差五去给宁纪中送些吃的。
虽然不知道宁江敏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但只要宁纪中觉得高兴,她也就没什么所谓。尽管一直以来,宁纪中在她面前都表现出不喜宁江敏的样子,宁江月却是知道,宁纪中一直觉得对宁江敏有所亏欠,更因为宁江敏的孤僻冷漠而暗自伤神,这次为她去向皇帝请求教养嬷嬷就是最好的证明。
日子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过着,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安静美好。
这天夜里,聂承焕又一次敲响了宁江月的房门,雨儿开了门就出去了。如今天气已经转暖,雨儿多穿点也就不怕在外边站一会了,聂承焕也能和宁江月好好说说话。
两个人聊了一会,宁江月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今晚的聂承焕似乎是吞吞吐吐有话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宁江月抿了抿唇,纠结了好一会,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聂承焕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黑色丝绒金边的布袋递给了宁江月,脸上满是眷恋:“当初闲逛时问过你,我的铭牌给你可好,你没要。这一回,我便再问你一次,我的铭牌给你可好?”
说到铭牌,宁江月蓦地想起当初那个荒谬可笑的梦来,回想着当时凭着记忆和感觉临摹出来的那张铭牌图,宁江月忽然有些心悸。她紧紧抿着唇线,视线在布袋子和聂承焕之间来回巡视着,似乎是在思考聂承焕此举的用意。
“你不要多想,袋子里的,是也不是铭牌,你只管说是要还是不要就是了。”聂承焕察觉到宁江月的犹疑,开口劝解道,“再过两天便是我们定亲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铭牌交到你手上也是无可厚非,你不要想那么多。”
“是也不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宁江月没去理会什么一家人的话,反而抓着铭牌不放。
“这的确是我的铭牌,但却是我以前的铭牌。”聂承焕坦然解释道,“世人皆知皇家成员,没人都有一枚象征身份的铭牌玉佩,这枚铭牌玉佩精雕细琢出自大家之手,玉质温润实属上乘,故而难以仿制。但世人却不知道,这枚铭牌并非是一生仅此一块的。”
聂承焕顿了顿,见宁江月脸上不解的神色越发浓重,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成年的皇室男儿,都会在定亲之后更换铭牌,其铭牌与原来铭牌几乎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这枚铭牌上,会篆刻上他的正室夫人名讳、生辰及娘家。”
“名讳生辰还可理解,娘家为何也要篆刻?”宁江月倏地瞪大了眼睛,万分不解。
“这……或许是为了彰显正室夫人的威仪也未可知。”聂承焕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本朝已是百年历史,聂家传承也有三代以上,却从未有人提起过,铭牌上篆刻的每一项究竟是何含义。
“那……”宁江月紧紧握住了布袋子,又缓缓松开,“这袋子里的,是你之前的铭牌?”
“嗯……”聂承焕沉沉地应了一声,又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这块牌子便替代我陪着你,你若是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