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宇和孙建军又去了一趟煤城,希望在取证方面获得更多线索和证据。严瑾本想一起去一趟。但陈登高说,全国监狱安全大检查已经接近尾声。检查组就要从傅顺所在的拘留所撤走了。让她不要离开京城,免得再横生枝节。
按照豪盛公司的建议,王晨宇、孙建军和王洋一行,到了煤城之后,直接到永成公司去了一趟,蹇永成本人还是没有见到。接待他们的是永成公司的法律顾问赵铁锁。在公司会议室坐定。王晨宇的开场就说:“赵律师,我们上次见过面了!大家都是从事律师工作的,各自都为了自己所代表的客户。但事情的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豪盛公司第一次到煤城投资,的确是经验不足,没有仔细鉴别贵公司所提供文件的真伪,我们这边也有自己不谨慎的责任。现在因为文件的事,我们公司被勒令停工了这么长时间,损失非常惨重。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个解决办法,如果能够和平解决,也就没必要非得法庭上见了。”
赵铁锁早就得到了情报,知道法院没有立案,豪盛急于在煤城再次投资,或者把手续补齐,或者将煤矿变现。除非豪盛跟永成合作,永成不可能帮助豪盛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赵铁锁胸有成竹地回答说:“王律师,你是京城律师界大名鼎鼎的人物,豪盛能够请您出来,一定是花了大价钱的。我也知道豪盛公司的经营遇到了困难。但是,当初我们永成将煤矿交给你们豪盛的时候,那是正常开采,一点问题也没有啊!你们买我们的煤矿之前,我们一直都在正常生产。至于你们后来因为证件的问题,因为文件的问题,因为检查出了问题,不能正常生产,那也不能怪到我们永成头上吧?好比你买了我一辆车,自己开车不小心,掉到河里,还淹死了人,这难道也要怪我卖车的吗?”
和赵铁锁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地笑出声来。赵铁锁也为自己的举例面露得意之色。
王晨宇眉头紧锁,就接着他的例子说:“那你的车子质量有问题,还不能找你负责吗?”
“有没有问题,那得权威部门说了算!权威部门那也得有证据说了才算!谁也没有权力单凭你们单方面说我质量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吧?”
“问题现在非常清楚,就是因为安全许可证出了问题,才导致我们的生产不能正常进行。”
“那你们可以去办啊!安监局你们不是有熟人吗?!”
赵铁锁后一句话引起了王晨宇的警惕。他们上次来煤城的时候,只是找过法院和检察院的学弟,根本没有和安监局接触。他临走之前,又专门和党芳菲探讨过安监局关系人的问题。党芳菲说之前想找个安监局的关系,一直没有可靠的。很多人都被永成公司买通,根本就不理睬他们。他这次找的这个人,是通过京城他一个国资委的同学介绍,拐了两道弯才联系上的。这个人长得啥样,还没有见到。赵铁锁怎么就知道了?他决计探探赵铁锁的口风。
王晨宇不动声色地说:“我们也清楚,安监局与你们永成公司比较熟,我们一个外来户,哪里会有什么熟人哦!要想找人,还不如直接找你赵律师。”
赵铁锁笑道:“王律师,你就不要跟我打哑谜了!就算你找了安监局的人,没有我们永成公司点头,谁也不敢给你办个啥!其实,豪盛公司那点事也不算啥事。问题是你们豪盛公司那个党总,是叫党芳菲吧?太不懂事,以为自己有点钱就了不起!他居然到处告状上访,说我们永成公司诈骗她!我们诈骗她啥了?就那几千万?那就不算个事!再说,就算我们诈骗她了,她又能咋啦?还搬动市里领导,北京领导,到处打招呼,最后,你们还不是来找我们求情!在煤城这个地方,永成跺跺脚,省城都要抖三抖!别说你们没法立案,就算立案了也白瞎!还不如跟我们合作,把煤矿还给我们,我们来替你们经营,给你们股份多好!你们也省事嘛!”
说来说去,又说回到永成的方案上了。这个方案的主要内容就是豪盛买入的这个煤矿无偿交给永成经营,豪盛公司每年获得不低于同期银行利息的保底收益。党芳菲哪能同意这个方案啊!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抢钱啊!
王晨宇换了角度,看看赵铁锁是怎么个说法。他问道:“你们永成有没有可能把这个煤矿再买回去,我们可以折价嘛!”
这个方案,也是党芳菲被逼无奈才答应的,但底线最多降价一千万。原来生产还有个两百多万的利润,这样算下来,加上利息损失,最多也就八百万。她也就认了。
但赵铁锁似乎非常了解豪盛的底线。他说:“你们开的价太高,难以成交的!如果低于原价的50%还有得谈。大家都忙,没有必要兜圈子。你们那个价位不可能谈得拢的。我看最好的方案就是我们提出的方案。把煤矿交给我们,安全生产许可证由我们来办。你管它文件是真是假,只要能够生产就行了嘛!至于地质状况,那就更不需要考虑了。谁说不适合开采了?我们开采了那么多年,才死了几个人,有啥了不起?死个人,赔点钱不就得了!拿到赔款,人家家属还要感谢你!你们在京城不懂这边的事,就不要瞎搅合了!找人没用,更不要想着去跟别的公司合作,那都没用!最后,你们还是得找我们永成公司谈!”
赵铁锁懒得废话,直接把谈判的所有路口全部封死了。
王晨宇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似乎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透明的人,心里所有想法人家都知道。这还能继续谈下去吗?他有点发怔。
赵铁锁开始收拾文件夹。他对王晨宇说:“王律师,别瞎琢磨了!中午如果不走,我们一起吃个饭,我请客!一起喝杯酒,再聊聊?”
“还聊个屁!”王晨宇在心里骂道。永成公司为了侵夺豪盛公司的财产,肯定用尽了流氓手段!难怪党芳菲找到他们,签完合同马上第一时间就转来第一笔款。还嘱咐他们多找关系对付永成公司。看来她前期一定吃过他们很多亏。
王晨宇没必要恋战。他也收拾资料,站起身说:“赵律师,没想到你对我们这么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看来,永成公司请你那是他们慧眼识珠啊!”
赵铁锁听出了王晨宇话里的讥讽之意。他毫不介意地回答说:“在煤城这一亩三分地,我还是能够知道点信息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王律师,还是请回吧!你和那个党总商量商量,和我们合作算了!到时候,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了!我看你这人很不错,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王晨宇带着王洋和孙建军离开永成公司办公大楼,回到宾馆房间。他就给严瑾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严瑾啊,我们刚才去见了永成公司的法律顾问,我还没怎么说话,人家就直接点出了豪盛公司的所有活动。好像他们对我们的工作了如指掌。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是个什么情况?”
严瑾详细地问了一些具体细节,也觉得情况复杂了。她分析说:“是不是豪盛公司出了内鬼?把他们运作的事情都告诉对方了?”
王晨宇不置可否,说:“我们接触党总,都是小范围的。我没觉得他们那边有什么问题啊?”
听了王晨宇的话,严瑾吓了一跳。她反问道:“难道是我们所里出了问题?”
王晨宇仍然不置可否。他说:“我下午去找安监局的朋友,再详细了解一些情况。晚上有空再和你联系吧!”说完,王晨宇就挂断了电话。
严瑾坐在办公桌前,脑筋转不过弯来。她仔细地回味着王晨宇的话。他在怀疑谁呢?参与这个案子最多的,除了我和王晨宇,就是孙建军,还有管档案的黄敏敏。黄敏敏应该没有去过煤城。那就只有孙建军了!她转念又想,孙建军应该不会!我对他那么好,招他进公司,让他跟着所里业务最好的律师王晨宇,生活上对他百般照顾——iphone手机就给他买过三个;他身上穿的名牌西装,手上戴的浪琴手表,还不都是我给他买的。他妈妈今年过生日,他说手里没钱,还给过他两万现金。他还经常给自己表白说不介意年龄差别,要和自己结婚。只是自己担心太多,不敢答应。虽说没有领结婚证,但两人差不多也算同居了。只是自己和他的交往比较隐蔽,还没有向周边的朋友公开和他的恋情。实际上,严瑾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如果孙建军再向自己求婚,准备答应下来算了。她甚至设想,如果答应了孙建军的求婚,自己还得专门去找欧阳倩倩,去求得她的原谅和理解。有几次,两人在温存之后,严瑾差一点就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孙建军总是在关键的时刻,会弄出点扫兴的情节。她就没有机会说出来。
黄敏敏敲门进来,拿来一份文件,请她签字。
严瑾随口问道:“敏敏,你家在煤城有亲戚吗?”
黄敏敏回答说:“没有啊!我父母是浙江的,严总您又不是不知道!”
“也没有同学,朋友,或者网友?”
“没有,没有!严总,煤城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严瑾问黄敏敏这几个问题,纯属信口开河。这个毕业才两年的女孩子,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但孙建军也毕业没多久啊,他有胆量做吗?
严瑾的大半天时间就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消耗掉了。她觉得头昏脑胀。下班的时候,她叫上司徒杰,陪她一起到美容美发店去洗头做面膜。
王晨宇没有带孙建军,而是一个人独自来到煤城市中心的一家茶馆。等了差不多半小时,王晨宇约的安监局的朋友史科长到了。王晨宇将一支派克钢笔放到史科长面前说:“一支笔,给你家小朋友学习用。”
史科长将笔推回到王晨宇跟前,婉拒道:“不用,不用。怎么可以要你的东西!”
王晨宇坚决地再推回去。笑道:“又不是啥贵重的东西,拿着吧,给孩子的!”
史科长不再推脱。他扭头朝周边看了看,没有可疑的情况,这才说:“我心里明白,你找我有啥事。但昨天啊,我们领导专门找我吃饭,提醒我,不能跟你们打交道,让我小心永成公司的报复。看来人家清楚你们要来找我。领导说得这么明白,我还敢怎么样?”
王晨宇心里一惊,没想到对方在煤城真的是无孔不入啊。
王晨宇不死心,说:“也不是为难你,就是打听打听,永成公司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都能开采,我们豪盛接手后却被查禁。”
史科长小声说:“永成公司利用这种办法霸占了好几个煤矿!”
王晨宇得知这一情况,心里也是一惊。问:“什么意思?”
史科长就说:“永成公司故意在安全生产许可证上留下漏洞,将煤矿卖掉后,再通过安监局关停煤矿,逼着买家再把煤矿无偿交给他们管理,达到霸占煤矿的目的。这在安监局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都得了永成的好处,装着不知道罢了!其实,那些安全生产许可证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也就对你们外来投资者才有用,对永成公司屁用也没有!”
王晨宇听到这个情况,非常震惊。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用这个办法敛财。
他们又是无功而返。
回京后的第二天,是一个周末。王晨宇的夫人陈默在家准备了晚宴,邀请严瑾和庞建立两口子到家里吃饭。
严瑾先到。进门换上一双一次性拖鞋,她环顾客厅,称赞道:“王老师,陈老师把家收拾得比你办公室还要整洁干净!真好!”
陈默谦虚道:“听说你们要来,我抓紧时间随便整理了一下。其实挺乱的!”
庞建立两口子进门的时候,菜刚好上桌。陈默老家是武汉,她做的几个湖北菜,庞建立两口子特别喜欢吃。
王晨宇开了一瓶茅台,说:“这么多年,很少在家请客吃饭。难得陈默老师今天有闲暇时间,一大早就起床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为了感谢我们家的优秀高级老师,今天我们一定要把这瓶茅台喝干!”
陈默在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和王晨宇结婚二十多年,也没有孩子。但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了很好的成绩。
陈默开心地笑着说:“今天你们喝酒我不反对,但一定要把桌上的菜吃完!”
庞建立看着满桌的菜肴,数了数,说:“你这有十二大碗菜,我们就算是猪八戒投生,也吃不完呀!”
庞建立的夫人梁素心接话道:“老庞,你自己才是猪八戒投生,别算上我们!”
王晨宇说:“好吃就多吃点!吃不完,我们明天再接着吃剩菜!”
陈默还在厨房忙碌。王晨宇给每人面前的小瓷杯都倒上酒,起身到厨房去喊陈默:“陈老师,就差你啦!”
陈默回答说:“你去陪客嘛!我把藕汤盛出来就来!”
庞建立知道王晨宇的习惯,陈默不到,他是不会拿筷子的。所以他喊道:“陈老师,我们等你!”
王晨宇端着藕汤出来,陈默跟在他的身后,提醒道:“慢点,慢点,小心烫!”
梁素心笑道:“陈老师,你还把王律师当小孩子呀!”
陈默笑道:“你不知道,王律师手脚重得很,干点家务活,总是受伤!不叫他干吧,他还闲不住!”
陈默解开围裙,也坐到桌前。
大家干了杯中酒,品尝着满桌丰盛的菜肴,赞不绝口。
几个人说着话,话题不自觉地引到了煤城的案子上。
庞建立说:“你们也不要太着急。我上周到中央党校讲课,和几个教授聊天,大家分析,中央今年底一定会有大动作。对于煤城来说,肯定是地震式的惩处手段。最近几年,黑恶势力与权力阶层的勾结行为,越来越明目张胆,中央已经忍无可忍。再不改革,政府就要严重地失信于民,执政基础就会发生动摇。所以,你们要有信心,千万不要太悲观。”
庞建立还在酒桌上给大家讲了一些政治性的传闻。
梁素心提醒道:“老庞,喝酒话就多了。说话注意一点!”
陈默笑道:“梁姐,庞教授也就在小范围里说说,他还能到大庭广众中去说啊?”
庞建立经夫人提醒,就改换了话题。他问严瑾和王晨宇道:“我介绍的那个小孙,在你们那里干得怎么样?”
王晨宇看了看严瑾,慢腾腾地说:“还行吧!年轻人嘛,慢慢来。”
庞建立听到王晨宇话里有话,就问严瑾道:“怎么的?业务不行?”
“业务还行,应该是有点急功近利,着急了点吧!”严瑾胡乱地回答说。
庞建立笑着:“没事,在社会上磨练磨练就好了!我看这小子品行不错,还能见义勇为。你们要好好培养培养!”
王晨宇笑道:“你庞教授介绍的,谁敢不重视?”
严瑾也说:“只要他不辞职,我们不会亏待他的!”
吃完饭,庞建立说自己有篇稿子要赶,和夫人梁素心先一步离开了。
严瑾留下来帮着陈默在厨房收拾。
王晨宇也在打下手。
严瑾说:“这在家里请客就是这样。准备和收拾的工序太烦人了!”
陈默笑道:“那要看请谁了!严瑾你来吃饭,我随时都愿意给你做!”
严瑾笑道:“陈老师,你把我当您的学生了吧?”
陈默哈哈大笑,说:“我教过的学生也有比你大的!”
严瑾在内心里也把陈默看成是自己的长辈。缘于和王晨宇的合作关系,严瑾没少到他们家串门。每次来,陈默总是拿出满桌吃的东西招待她。走的时候,还要装一堆零食给她带上。他们家虽然只有两个人,家里居然有一个双开门的冰箱和一个大冰柜,食品柜里也总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陈默和王晨宇都很忙,但看得出,陈默对过日子从来也不马虎。严瑾也喜欢到他们家串门,和陈默聊天,她总有一种如浴春风的感觉。每次离开他们家,她的心情都非常愉快,甚至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别看王晨宇在所里话不多,有时候还给人冷淡的感觉。但在家里,王晨宇对夫人陈默的细心呵护,谁见了都要被感动。他们夫妻俩的家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温馨的氛围。
有时候,严瑾看着王晨宇的背影,会默默地想:遇到这样的男人,那个女人不肯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