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号是龙儿凤儿的周岁。放暑假后蚊子回到生产队来看萧云,两人来到野人沟。萧云坐在树阴里,抱了龙儿逗着玩。蚊子则抱了凤儿逗笑,蚊子说:“云妹妹,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对龙凤胎?”萧云嗔道:“去你的!我没那个本事。只有我嫂子才有这个能耐。”
迎春抱了个西瓜出来,笑着问:“你们说我什么呢?”蚊子开玩笑说:“萧云羡慕你有本事,说将来要超越你,生出四胞胎来向你挑战。”迎春笑道:“哎哟!那不是下猪娃么!”萧云盯了蚊子一眼骂道:“活该!自找的!”
他们正说着话,国美来了,笑道:“哎哟!文同志回来了?毕业了?”蚊子让国美坐下,递了块西瓜过去说:“明年才毕业,现在学制缩短了,文革前本科要读四年。”国美说:“毕业了还回来啊!我这里缺干部用。”蚊子说话很狡猾,“我倒是想回来,是前坪的贫下中农培养了我,再说,我未婚妻也在这里。可我学的专业是动植物检疫,毕业后很可能分到海关。”
那时绝大多数人还不懂海关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山里人,国美还以为海关就是边防哨所,说:“你又不是当兵的,分到海关干什么?”蚊子取笑国美说:“你这个土老冒书记,什么也不懂。海关不是海上的边防哨所,是国家设立的进出境监督管理机关。比方说,我们要从国外进口一批水果,通关时,我要对这批水果进行检疫检验,不符合质量卫生标准的就给他打回去。”国美笑了笑说:“这我确实不懂。不过,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萧云卡住。别看萧云是赤脚医生,乡亲们可是信得过她。”
迎春提了水出来沏茶,问国美:“怎么不叫嫂子一起来?”国美笑笑说:“行动不便。”迎春高兴的说:“嫂子有喜了?”萧云说:“上次我看到她,就觉得她腰身变了,问她,她还撒谎说没。我还替你们操心,你们结婚有两年了,怎么就不见动静?上个月,奶奶还着急的问我,怕雅芝姐有问题。这下好了,奶奶高兴了。”
说到这,蚊子插话说:“知道吗?梅竹也生了,是个千金。来时在县城碰上了江洪林,说梅竹正坐月子。我去看了,小宝宝长得很可爱。”萧云迎春都很高兴,萧云说:“这个梅姐,怎么糊哩糊涂的。上次来信还说,预产期是八月份的,可就生了。”迎春问:“他俩感情还好吧?”蚊子说:“把小宝贝都弄出来了,感情还能不好?”
国美感慨的说:“真是岁月如梭,一转眼,咱们这帮人都当爹妈了。文同志,下个轮到你了啊!”迎春笑着说:“文哥已计划好了,说要生一窝出来。文哥,你在大学是不是学配种的?”气得萧云就打迎春说:“嫂子!你好坏!”迎春笑嘻嘻的转了话题,“也不知建国咋了?他要在这里,笑话就更多了。”
萧云说:“建国只给我来过两封信,倒是经常给梅姐一往情深的写情书。梅姐也不好意思把结婚的事告诉他,害得建国还在单相思。”蚊子插话说:“咳!这事,连梅松都不知道,梅伯伯现在出来了,他和尚阿姨也还蒙在鼓里。她和江洪林的婚姻没有爱情基础,我看,早晚得离。”萧云伤感的说:“现在有了孩子,可能会维持住婚姻。算了,咱们不提这伤感的事。”
正说着,龙儿凤儿醒了。大家便逗两个小宝贝。孩子是父母的希望,两个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声,驱散了人们心底的阴云。萧云和迎春各抱了一个,用奶瓶喂奶。这时,叶致清苏雨他们从地里回来了。大家见蚊子来了。都很高兴。叶致清爽笑着说:“嘿哟!小文来了啊!来得好,野人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虎儿和以往不同了,穿了条裤头。叶致清给他在身后系了个死扣,让他解不开,目的是训练他习惯穿衣服。蚊子看着虎儿说:“虎儿也变文明了啊!知道害羞了?”叶致清说:“知道个屁!上个月还惹了个狐臊,差点把命丢了。”蚊子问:“咋回事?”萧云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蚊子笑哈哈的说:“叶伯伯,正好嘛,干脆叫虎儿娶了傻妞得了!”
国美方说:“大叔,龚启圣找我说了两遍,想把虎儿要回去。”马玉花骂道:“放他娘的屁!老子还不承认是他的。你告诉他,虎儿是我和野猴生的。跟他狗日的没关系。”“哎哟!大娘。”国美笑了说:“您怎么能这样说。”马玉花拉着脸说:“我也不怕丑,你就怎么去说。他现在想认儿子?没门!”
叶致清认真的问国美:“龚秃子是什么意思?”国美说:“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萧云插话说:“难怪那天龚新华问我,虎儿要是跟傻妞结婚,会不会生出正常后代?我说有可能。”叶致清点头说:“只要虎儿具备生育能力,他和一个正常的女性去结婚,我敢保证,他们的下一代没问题。但是和傻妞结婚,生出的子女先天愚型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五十。”
国美说:“龚秃子说了,傻妞家族愚型是传女不传男。所以他指望虎儿能给他生个孙子。”叶致清摇头冷笑道:“咳!这个土泡子也研究起遗传学来。假如傻妞给他生出一串傻丫头怎么办?”大伙开怀笑了起来,马玉花笑着去做饭了。迎春要哄孩子,腾不出手来,萧云就帮着马玉花一起忙。余下的人饶有兴味的继续听叶致清说虎儿的事。
“其实呀,这段时间我也陷入了痛苦和迷茫。”叶致清沉思着,又说:“从我内心的角度说,我还真希望虎儿和傻妞喜结不是良缘的姻缘。但这又是一个社会学上的痛苦话题。让两个智力残缺的人去组织婚姻家庭,你们说这符合人性吗?或者说符合社会伦理道德吗?”国美说:“大叔,你别问我们这些文盲、科盲、法盲,你只管说,我们听。”叶致清只得唱独角戏。
“社员们之所以主张让虎儿娶了傻妞,从伦理学上说,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道德上的遗憾。就像一个未婚的少女被一个未婚青年奸污了,通常有些好心人主张让这两个人凑合到一块算了。可是虎儿和傻妞是两个无行为能力的人,他们无对错可言。让虎儿娶了傻妞,让两个对等的生命体完成他们生命旅程中重要的一站,这似乎是一种人性化的体现。其实不,这是一个浅薄的认识。它的理论基础是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念,傻子娶傻子,似乎也成了一种‘美满姻缘’,我只能说,这是扯淡!”
叶致清枯涩地笑了笑,又说:“我想叫虎儿娶了傻妞,是基于科学的角度出发,让虎儿这个生命科学领域里奇特的现象延续他的生命奇迹。我们人类社会期至今天,已经发现了几十例由野兽养大的人类幼子。他们的存活都不长,最长一例好像活到四十岁。我推算,虎儿的生命期限也不会太长。他的最长寿命应该介于人类平均寿命和猫科动物,假定是老虎的平均寿命之间。何况,虎儿是否是由老虎哺育长大,还是个谜?而人类社会发现的几十例‘狼孩’、‘熊孩’,‘猴孩’,都没能进入婚姻状态就夭折了。假如能让虎儿娶妻生子,无疑会创造一个世界奇迹。”
苏雨大大咧咧的说:“那我们就创造这个奇迹么!”叶致清倒喜欢有人插话,甚至是来抬杠,笑着说:“小兄弟,别忘了,科学实验是受意识形态的制约。”苏雨争辩说:“我们又不是做人猿的杂交实验,违反人类道德。我们是让人和人之间通婚。”
叶致清提高了嗓门说:“问题是虎儿傻妞都不是正常人,我们这样做,实际上是一种强迫婚姻,违反了法律界定的婚姻自由的神圣原则。”苏雨狡辩说:“我们没强迫,虎儿找傻妞是自愿的啊!是不是虎儿?”苏雨摸着虎儿的头问。虎儿的脑袋随着苏雨的抚摸点动,苏雨笑着说:“看到没,虎儿都同意了。”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叶致清笑着说“他不过是一种动物的求偶行为。”
萧云笑了半天说:“叶伯伯,我也同意虎儿娶傻妞。佛法说,众生平等。就算我们把虎儿当作动物看,动物不也享有配偶权吗?”叶致清哈哈笑着问蚊子,“小文,你是大学生,说说你的观点。”
蚊子上了两年大学,卖弄起学问的高深,慢条斯理的说:“从人性的观点出发,我认为虎儿和傻妞都属医学上有严重缺陷的人,他们不应该结婚。说到动物也享有配偶权,我认为不是每个动物都享有配偶权的。在动物界实行的是优胜劣汰制,这个自然的法则远比我们人类残酷。假如虎儿还和老虎生活在一起,他能得到配偶权吗?虎儿有幸回归了人类社会,但是人类社会的婚姻是要合乎社会道德的法治观念,这就注定了虎儿的一生悲剧,我想虎儿只能是打一辈子光棍了。”
蚊子看着傻乎乎的虎儿,调侃说:“对不起,虎儿,我的心情也很沉痛。”虎儿眨巴着眼睛根本不理解蚊子的话,蚊子诙谐的说:“你不要恨我,要恨,恨你亲爹,都是他好吃惹的祸。要不,让国美来钦定?让土皇上御赐你完婚?”
国美笑着捣了蚊子一拳说:“上了两年大学就不是你了,讽刺起我来了!”转而对叶致清说:“大叔,你也别作难,既然龚秃子要儿子,你就把虎儿还给他,由虎儿的亲生父亲来决定虎儿的婚姻大事。”叶致清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枉为人父,早已丧失了这个权力。”国美说:“人家还准备跟你打官司,争夺抚养权呢!”“打官司?好啊!”叶致清嘿嘿笑着说,“我正需要这样一个法制的平台来审判邪恶。”
马玉花出来喊大家吃饭,接口说:“他想要儿子,没门!我的儿子我做主。”国美笑着问:“大娘,要是虎儿娶傻妞,你同意吗?”马玉花愣了神,心里七上八下的,作为母亲,母性的心理自然希望儿子有个美好的归宿,尽管他傻,可他毕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马玉花不觉眼圈红了说:“这个问题我听我们老叶的,他有学问,他认为好就行!”
叶致清站起来,牵了虎儿的手笑呵呵的说:“野人沟里的生命是顽强的,虎儿的生命属于自然,自然的生命是一种流畅的旋律,让野性的山风来弹奏他的人生乐章,只要我们用无私的关爱,给他配置最美的和声,他的生命的音符必将高亢。哈哈!虎儿,尽管你生下来是一个悲剧的命运,但是你会得到一个喜剧的结果。”
萧云被叶致清高尚的胸怀感动,她深情的看着叶致清问:“您真打算给虎儿娶媳妇?”叶致清回头说:“我没说呀,我只是说虎儿应该得到一个喜剧的结果。人生,有谁愿意用悲剧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