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已打算好再为你巩固一遍,内容都全部整理好了,将有些地方讲得更深些,如此过一遍,以后夫子授课你便全跟得上,再也不用担心任何年中考年终考的。没想到一见你,竟是这样的态度!”
“很稀罕吗?我连你都不要了,我还上什么破书院!”
自那日之后,夏子慕与沈心予之间便形同陌路一般,也不用再备考,也不一起玩闹,偶尔撞见便如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各自掉头各自走开。惹得徐寒洲与许海棠已经问了好几次。
只换来沈心予抱头哀叹:“你们不要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海棠相当不满:“怎么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你们现在怎么了?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说的!”
沈心予深吸一口气便道:“他约我去看过花灯,他还牵了我的手,他还吻了我,我也吻了他,然后他便不见了,然后我看见他对着他那个仙女心上人的画像吹很好听很欢快的笛子,然后我生气就跑走了,然后他还跑来关心我,我说我不稀罕他的关心,还把他给咬了,然后他便不理我了,我也不理他了。就是如此,说完了!”
这下换来许海棠与徐寒洲两人面面相觑。
于是换了沈心予追问那二人:“我说完了,你们呢?有什么感想吗?”
许海棠道:“你被人涮了!你被人始乱终弃了!你被人当人替身了!总而言之,夏子慕把你给耍了!你充当了他的玩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估计是沈心予的表情太过吓人,许海棠利落收尾:“好了,我发表完了!”
沈心予冲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强忍着怒气转向徐寒洲道:“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还是你同她的想法完全一样?”
徐寒洲期期艾艾道:“基本上……差不多吧……”说着二人齐齐往后退开三步去。
“啊——”沈心予郁闷的尖叫着跑开了。跑到无人的地方化了本体,振翅一飞向高空中冲去。她就这么一直飞啊飞啊,没有方向,也一直不肯停下。
留下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徐寒洲先开口:“我们,会不会说得有些太过分了?”
许海棠柳眉一竖:“你有胡说吗?”
徐寒洲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许海棠又问:“我有胡说吗?”
徐寒洲更结巴了:“好像也没有……”
许海棠已经彻底理清了:“既然我们说的都是真话,有什么可过分的?说真话过分,难道骗她的那混蛋才是对的?”
徐寒洲被她的理直气壮惊住了,万分敬佩的仰望眼神:“高!实在是高!”
转而又想起来:“可是现在怎么办?”
许海棠道:“什么怎么办?让她疯吧,疯完了自然就好了。谁没遇过几个渣滓,不值一提!”
小黄鹂鸟儿也不知飞了多久,饿了便停下来觅食,累了便找了那高大的乔木倒头就睡,睡饱了起来继续飞。太阳升了又落,升了又落。
而姜文书院里夏子慕却并不知道沈心予又不见了,因为他自己也并没有出现在书院。夏子慕也消失了。徐寒洲与许海棠去打听,只知道两人都请了病假。
小黄鹂鸟儿飞啊飞啊,某一日落下来突然发现有些眼熟,却不知怎么又飞到夏子慕的窗外来了。
小黄鹂鸟儿刚要唾弃自己,突然又想开了,现在自己不是人了,不过一只小小的黄鹂鸟儿,就看看他怎么了,反正看了也做不了什么,因此小黄鹂鸟儿便心安理得的在夏子慕窗外的大乔木上住了下来。
本还以为他定在书院里头,想要飞进他屋子里头转转,哪知道飞进去一看,那人竟就那么合着衣服鞋袜的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旁边的桌上摊着一封打开的书信并一卷半开的画轴。
小黄鹂鸟儿看他并没注意到自己,便轻巧的飞过去,啄开那书信看起来,看完又把那画轴小心的完全掀了开来。
那封书信却是那仙女心上人写来的,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成亲了,便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他的东西大概指的便是桌上的画轴。因为展开的画轴背景是苍茫的草原,远处的雪山顶上有孤鹰盘旋,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侧着头,露出光滑水亮的矫健身姿,尾巴正在甩起,又长又蓬松的尾毛洒在空中,眸大眼亮的大脑袋亲昵蹭着的少年正是躺在床上的那一位。
只不过画中人要比现在这人显得稚气些。
看看这个书信,再看看床上那人,小黄鹂鸟儿立马将他的可恨忘得一干二净,倒可怜起他来。
小黄鹂鸟儿跳上床去,却见他虽是睁着眼,却动也不动,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跳到他的脸上去,那双原本明亮而充满柔情的眼睛现在暗淡无光,即便她在他脸上跳来跳去,他也不过略略转了转,便又不动了!
这个人完全失去了光采,像一根仍在路边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的烂木头,完全不复曾经的俊雅。
小黄鹂儿只想大声的叫他起来,她这么想便如此做了。她已经有些习惯了当人,竟忘了自己现在是鸟。她大声的叫喊变成了清越嘹亮的高歌。
这明亮的歌声反而将夏子慕叫醒了。他似乎听见了儿时的小黄鹂儿的歌声,然后他真的看见了一只小小的黄鹂鸟。
小黄鹂儿看见他有了反应很是高兴,越发卖力的歌唱起来。
她唱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唱他们在书院熟识,唱他为她不辞辛劳的补习,唱他带她赏过的花灯会,唱他手把手引她放的河灯,唱他读懂了她的心……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还唱他曾赠她的嫉妒,赠她的悲伤,赠她的愤怒,赠她的心疼,和不悔……
也许鸟儿的歌声真的有治愈人心的作用,也许是她与他真的心意相通,也许是爱情里的甜蜜与哀伤都相似,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人渐渐恢复了生机,然后沉沉的睡去。
他的生机已收了回来,收进体内,在沉睡中再次重生。
我听懂了小黄鹂儿的心声:
我不怪他,不管他心里怎样纠结,可他对我曾经的好是真的,他曾赠我欢喜,我便还他欢喜。
黄衫女子的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最后的最后,便是我等她的这几日,她守在他的榻前,听说了他要娶沈家大小姐的事情。夏子慕是边城守备之子,而沈家老爷是边城最重要的商贾之一。他二人实乃珠联璧合,门当户对。
小黄鹂儿最后一次在夏子慕前化了人形:“你……你……我听说你要娶沈家大小姐……”
夏子慕以为自己正在微笑,并且回应她道:“难道你不是沈家大小姐?”其实他的脸皮根本抽动不了,他的声音微弱如蚊蝇。
沈心予不知为何全身抖着,停也停不下来,然而再怎么抖,她依然强撑着让自己把话说完:“我并不是沈家大小姐……不过我这副模样确实是沈家大小姐的模样,你若是喜欢这幅模样娶了沈家大小姐你不会失望的……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我无意中将沈家大小姐按照你那仙女心上人的模样在改变,等我发现时,已经变成了这样,我已经忘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因此也变不回去了,反正大家都已经慢慢习惯了,就这样吧,若是这样你便更高兴了,既是你那仙女心上人的模样,又是你喜欢的沈家大小姐的模样,你喜欢的都有了,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看见你过得好我自然也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你也并不会担心我,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万一呢,你放心,我自己过得很好的,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过来的,你若是还有什么愿望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做到我一定会替你完成的,你相信我!我……我反正只要你好我便好了……”
絮絮叨叨,一边发抖一边说得停不下来,停止不了发抖,也停止不了说话,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她想也许他能懂呢,他那么聪明!
夏子慕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不由得脸色大变,他好像知道她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虽然并不是很明白,却觉得她好像说错了。他也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但他知道她说得不对,很不对,而这个误解会对他们两人造成极大极大的伤害。
他想努力告诉她:“错了,错了,不是这样的……”
他还想叫她回来,回来,等他同她说清楚,可却不可控制的,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这些完整的情节是我拼凑而出,而小黄鹂儿的故事只说出其中一半的真相。
她不知,他约她去看灯会是真的想追求她,她不知,他握住她的手腕,握住她的小手,是他步步的谋划,他真怕她会拒绝,她不知,他吻她的时候,他的心颤得无法自抑,而她吻他的时候,他几乎无法自持。
她看见他对着那仙女心上人的画像吹出欢快的曲子,却是他的伤痛,他逼自己去面对过往的伤痛好把过去彻底的放下,他吹奏出的喜悦却是因为想起她。
他去沈家探望她是他以为她真的病了,他很担心她。
她回到书院的态度让他生气,让他跟她冷战,只不过是因为他真的很生气,生气她误解他。
而他最后崩溃不过仅仅是需要一点时间,只需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他便能清除体内的那些伤痕,那些被人狠狠伤过留下的伤痕,让他的身体身不由己,他却愿意去挺过去,换上全新的、经历过却完好如初的自己。
她还不知的是,求娶沈家大小姐并不是家族联姻,而是他的意愿,他求的是她,他一直以为她是沈家大小姐,他并不知道其实有另一个沈家大小姐。
当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体内最后一波伤痛在此时反噬,将他拖入彻底的黑暗。
等我带着小黄鹂儿用自身相祭的三生炉出现在夏子慕的面前,夏子慕正与黑暗奋力的斗争。
我听见他喃喃的念:这个傻丫头!这个傻丫头!
她在这个世上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她的朋友都叫她沈心予,却不知她并不是真正的沈心予。
小黄鹂儿用自己换来心上人的圆满梦境,竟是与她的相守一生。只可惜,她永远也不会再知道了。
三生炉的烟悠悠的布满整个房间,夏子慕却在幻境里与我讨价还价。
“如何才能换出她?如何才能换出她?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这个男人的声音让我听了心颤。
“有办法!”
“什么办法?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翡翠牌上换生死,她用自己圆你的梦境原本并不伤你分毫,你依然可以在梦境中与她相亲相爱,这样不是挺好吗?你还是可以得到她,你还是可以与她在一起!她都为你打算好了,她不过是不知道你想要的是她罢了。”
“她是替我打算好了,那么她呢?她怎么办?她还不知道我爱她,便要从此永永远远的消失,只要一想到这个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沉浸在虚幻的梦境之中?!”
“我要她活!我要亲口告诉她,我爱她!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翡翠牌可以为他人做嫁衣裳,她为你作嫁,你也可以为她。只要你舍去你永生永世的轮回,可换回她与你今生相守,只不过,此生一过,你二人都将永远的消失于天地间,再也不复见。”
“我愿意!我愿意!我求求你!我愿意!”
我轻叹一声,古老的咒语响起,指尖萦绕起翡翠牌青碧的光芒……
三生炉里古朴的鸣凤台落成,伴着萧萧凤鸣,苍老的洪荒令传来遥远的祈祷声。
鸣凤台,洪荒令……
这两样宝物刚刚落成,我甚至来不及离开边城,又有人主动找上门。
似乎随着三生炉中宝物越聚越多,某种进程越来越快,原本刚下山之时还在担心不知道生意该如何做的我,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突然有些应接不暇起来,甚至已经分不出时间去找容轩,或者咏梅。
容轩在哪里?他会不会像我想念他一般念着我?他在做着怎样的事情?是否同我一般身不由己?
这新找来的主顾与以往的要求都不相同,他要求看到父辈的一些真相。
鸣凤台,洪荒令……
这短短几行里我已提到它们三次之多,源于,这位新主顾的要求,非得要这两样宝物才能完成。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在指引,它却打算将我带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