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再见,沈心予偷眼望去,见夏子慕似乎并没有什么怎样。然而毕竟不放心,看了又看。看了数次,以至于中午时分夏子慕不得不问她:“你究竟在看什么?”
沈心予道:“你发现啦?”
夏子慕没好气道:“瞎子都能发现了!”
沈心予便厚着脸皮道:“我自然是看你有没有不高兴。”
夏子慕一脸平静道:“我有什么不高兴,你不必东想西想。”说完自己走了。
沈心予跟着后面道:“这还说没有不高兴,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
沈心予一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前面夏子慕停了下来,脸色铁青道:“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还有时间多嘴多舌。这两本书你自己拿去背完,背不完便不用找我了。”说罢将两本一指厚的书卷放在沈心予怀里,转身快步走开了。
“喂!喂!”
许海棠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你怎么得罪他了?”
沈心予道:“我好蠢!”
许海棠道:“你终于发现了?来说说,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沈心予白她一眼,可还是忍不住跟最好的朋友抱怨道:“完了完了,我说他被心上人抛弃了,他便不理我了。哎呀哎呀我真笨呀,我明明知道他那么在乎他的心上人,我就不能拿她开玩笑的嘛!完了完了!这下他要不理我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还要我背完这两本书。可是没有他我怎么背的下来,没有他我背这破玩意干什么?啊啊啊,蠢死我了!蠢死我了!”
许海棠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突然就开启了原地碎碎念模式,然后开始打着圈的碎碎念。
许海棠赶紧大喊一声:“停!”
沈心予吓一跳:“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许海棠:“我不这么大声你听得见吗?你看看你,多小个事,你就慌成这样!”
沈心予:“小事?”
许海棠拍着胸脯道:“小事!你听姐姐跟你说,这事好办得很。你只需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干过的蠢事,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让它随风去吧去吧,以后见了他该怎样还怎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心予无比怀疑:“就这样?”
许海棠大力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又拍了拍胸脯道:“你相信我,你自己忘了它,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记得。死不认账,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不会如此小气的。”
“真的吗?”
“真的!真金一般真!”
“可是我自己忘不掉啊!我想起来就想把自己给拍死怎么办?我一看见他就心虚,我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来,我不听到他亲口说原谅我我这心就像被挠啊挠的,挠啊挠啊,你知道吗?”一边说着,一边还把手屈成爪子样在许海棠心口挠啊挠啊,再伴着她那“挠啊挠啊,挠啊挠啊”的魔音,许海棠也快要被她整疯了。
“啊——”许海棠大叫一声,抱头鼠窜了。乖乖,为爱疯魔的女子太可怕了,还是走为上策。
“喂——你无情无义啊!”眼看许海棠也抛下自己走了,沈心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正要拍打脑袋,突然发现手上还抱着两本夏子慕给的书。
看到这书沈心予眼睛亮了,“对对对,他说了只要把这两本书背完便可以去找他了!小意思小意思!”便抱了那书,一溜烟的跑到小启真湖畔背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挠啊挠啊……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挠啊挠啊……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挠啊挠……”
“哈哈哈哈哈!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有人在身后爆笑,沈心予觉得自己真是衰到家了。
“何方鬼魅在人背后嚼舌头根子?!”沈心予一声爆喝,利落的一个转身,“哈——”的一掌挥出去,没想打个正着。
徐寒洲抱着肩头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姑奶奶,怎么这么大火气?”
沈心予道:“啊,怎么真的打中了?对不住对不住,我心里烦躁,你一笑笑得我头一昏就……”
徐寒洲道:“看你还晓得认错的份上,算了。我说你干嘛呢?咕咕哝哝个什么呢?你最近不都在跟着子慕,怎么现在一个人在这里?”
沈心予一下便卸了气,一头倒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哎,别提了!哎哎哎,算了算了,我一点都不想再说了。说了也不过多一个人白白笑话我。”还没好气的又犯了个白眼。
徐寒洲一听这话便笑了:“什么样的好笑话,惹得人人都能笑,快快,告诉我告诉我。”说着便要去拉她起来。
沈心予不肯,提脚去踹他。两人正闹,突然一人喝到:“你在做什么?”
二人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竟是夏子慕,满面寒霜的盯着二人。二人面面相觑。
徐寒洲先反应过来,赶紧打招呼:“啊,子慕啊,哈哈,我们闹着玩,呵呵。”
夏子慕却板着脸问沈心予:“我让你背的书背完了吗?”
沈心予“啊——”了一声,满脸问号。
徐寒洲赶紧道:“你们忙,你们忙,我也要去背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的溜走了。
沈心予赶紧站好,夏子慕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走过来问道:“会背吗?”
沈心予赶紧道:“啊,会背……”看夏子慕脸色又要转阴,赶紧改口:“啊,不会……”脸色并没有好转的意思,索性厚了脸皮问道:“你说我会不会背吧!我都听你的!”
夏子慕顿时哭笑不得起来。一边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一边接过书:“还是我带你背吧!”
“哦!”沈心予怪怪的应声,心想,所以这是表示事情揭过去了吗?
夏子慕道:“专心些,离终考可只有十日了。”
沈心予听着他依旧关切的话语,顿时觉得天朗气清,神魂归位了!更激起沈心予的上进之心,自己原本并非真的如此在意,人家却如此尽心尽力,也铆足了尽头一定要拿到个好成绩。这一日便卓有成效的迅速扫完夏子慕安排了两本内容。
讲完两本书,夜色已晚。夏子慕便道:“我送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夜色尽好,沈心予却怕自己再如昨晚一般犯蠢,赶紧道:“啊不用不用了,你也累了,不用送我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明天见!”说着便一溜烟小跑的溜走了。
留下夏子慕无奈的摇摇头,叹一声:“这丫头!”
今夜的月色同昨晚有些相似,夏子慕独自走在月光中,万籁俱静,想起远方的人来。
小半年了!自从夏日里告诉她自己考上了姜文学院,她在回信里告知自己她也考上了当地的一个缙云学院,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他知道缙云书院不同于姜文书院。姜文书院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而缙云书院里多的权贵子弟。
她在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得不去多想。
他们一日一日的长大,见过更大的世面之后,是否还能保有那颗最初的心?
他不得不承认,在听见沈心予的戏谑之后他突然的愤怒,源于他深深的恐惧。他真的很害怕。他对她没有信心了。
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因为,已经小半年没有再收到过她的回信。后来他又去过了三封书信,第一封是立时便回了的,他算着日子等她的回音,等了足足一个月,按耐不住的又去了第二封。又是一个半月过去后,他又寄出了第三封。至今又已一个半月,他忍住了。
他甚至想,她这样便是已经拒绝他了。这是最残忍的念头。
或是她出了什么事。可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自己并不能去找她。
到后来他分不清他到底是盼望着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好,还是她真的出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
哪一种可能都让他的心像刀挖一般。
人人见他面上谈笑风生,却不知他心已千疮百孔,已无处安生。
不管人人心底有怎样的念想,时间本身好似波澜不惊的平稳滑过。
夏子慕兑现了他的诺言,陪同指导沈心予直到终考的前一日。
这一日下午,整个书院都散了学,夏子慕带着沈心予在小启真湖畔边走边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做到现在这样有多不容易,现在便放轻松,不用再紧张了。”
沈心予看着他的脸,认真道:“我一定会通过的。”
夏子慕微笑道:“你不仅能通过,还能拿到很好的名次,我相信你!”
沈心予重重的点头:“嗯!”
“哇!你看——”沈心予突然指向夏子慕身后,一双仙鹤在湖面优雅的滑过。
“他们多幸福啊!”夏子慕静静地望着那飞远的仙鹤,突然出声道:“若你考得好,除夕前夜我在状元灯楼下等你。”
沈心予道:“你不是相信我一定能考得好吗?”
夏子慕说:“所以我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沈心予道:“我一定会去!”
终考成绩张榜之后,书院便正式散了假。一直要到元宵节后才会重新入学。
除夕前日沈心予一早便上街去,原本打算随意逛逛,谁知不过小半日光景就路过了状元灯楼下三回。沈心予望着那日头郁闷,这天怎么还不黑。
边城的热闹劲比别地更浓烈,长长的花灯铺满整座城,从除夕前五日一直亮到元宵节后,状元灯楼附近尤为盛景。
此时灯虽还未亮起,各式各样的小灯笼与长灯的布景早已扎好。
因为花灯节历时长,是以每家的灯笼并非一尘不变,隔个三五日总要换上一批。除此之外便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与那小吃,沈心予坐卧难宁的逛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那书斋耐下性子翻起了一本画本子。
这边的书斋有那出售的,也有那可以借阅的。花上些小钱要一壶清茶,便可以坐上一下午。
沈心予连翻了好几本,才终于踏实下来,拿起一本渐渐入迷起来。一整个故事看完,沈心予尚且唏嘘不已,抬头才发现书斋里早已燃上高烛,而窗外的灯笼已经全部亮了起来。
突然一阵强烈的擂鼓声响起,沈心予才发现自己竟紧张得有些发抖。
沈心予连忙将书还好,大步的迈出门去。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比白日还多些。火红的烛光映着人脸,竟显得人人都添上了一分风情。
华灯初上照旧楼,旧人如今在何处?
等沈心予急忙赶到状元灯楼前,突然发现那边好似有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一个蓝衣公子,静静的站在楼下,望着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神情似喜似悲,又似无悲无喜。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人人都仰望着他,他也并不在意。却不敢有人去打扰他。
他是在等人吗?他等的会是怎样的妙人?
沈心予也如众人一般静静的仰望他,突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明明他们刚分别了几日,他们的距离仿佛又隔得如初见那般遥远。
一个虽在树上,却要招人欺凌。一个站在树下,护她左右转瞬便要将她抛回空中。
可惜,他护的不过是一只小黄鹂儿。
这只小黄鹂儿突然觉得好羡慕这满大街的人,只是因为他们是人,只是这一个理由便足够。
这满大街的人的注视他似乎都视而不见,而她不过注视了他一会,他便若有所觉的将目光转了过来。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说不出是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挪动,眼神里却流转出震惊、失望、惊疑与欣喜等诸般情绪来。她让他想起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片刻他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多的情感来。
然后他缓缓的笑了,从台阶上缓缓的向她走来。她竟一动不能动,好似仰望着自己的王,只能看着他要靠近,或者离去。
夏子慕走到沈心予面前,发现她还是呆呆的看着她。他不由轻笑出声,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回神了!”就如那时候拍那小黄鹂儿的脑袋一般。
沈心予结结巴巴道:“呃,对不住,我来晚了。”
夏子慕道:“没有晚,刚刚好。”
沈心予心里有丝丝的甜。她原本想告诉他,她一大早便来了,她已经在这附近绕了好几圈,她还看完了一则很凄美的故事。因为看那故事入了迷最后尽到得晚了。
可听了他这句话,她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说刚刚好,有什么敌得过刚刚好呢?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唯有刚刚好,最值得不被辜负。
“走啦!沈心予,走啦!”夏子慕在前领路,“我们今日且好好领略领略这十里花灯,这人间仙河。”
边城的十里花灯人间仙河素有名气。因为杂居的种族众多,风俗打扮各不相同,是以民风尤其开放,一到年节的庆祝便尤其热烈。
十里花灯不重叠,而发源自洛幽山脉的洛幽河水贯穿城中,又一路向东奔去。大街上的灯楼,河上的画舫,交相辉映。
天河能有人间如此热闹吗?
越走人越多,年节时分本就开始散假,再加上天色全黑,一天的事务都忙完,大概整个边城的人都出来了。
边城的人们爱生活,爱庆祝,在这里的人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希望,也总是对来来往往的人充满了善意。他们相信是这些南来北往来往不息的人,给了他们这别样的边城,这别样的生活。在别处都不会有。
人越来越多,夏子慕握住了沈心予的手腕。
他微微笑道:“跟着我,别走散了。”
沈心予无法掩饰的惊异与惊喜,拼命的压制住。她以为她很快的掩饰住了。因为夏子慕很平常的微笑着,也许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以为的。
不过这来来往往的人们,即便有那耀眼的灯,有身畔相依偎的人儿,也总是情不自禁的便被他们所吸引。
人群的少年不只他一人,人群中被护着的少女也不只她一人,在他们自己眼中或许平常,在旁人眼中尽是艳羡。
或许真正以为是平常之人不过他一个,可惜,等他醒悟之时,太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