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相公,作一首。”
“史相公,莫急,一定要替咱们武将挣些颜面,羞死那些酸儒们。”
“是啊是啊……”
陪伴迎亲的将军武夫们,纷纷起哄,制造噪音,浑然不知自己在帮着倒忙,替史德统添乱,也有人抱怨符府强人所难。
史德统心中暗恼,倘若让他吟些“沙场秋点兵”或者“大江东去”的诗句,或许不在话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首应景的“新诗”。要知他早几前天还特意背了不少前人所作的催妆诗,以为这只不过是个走过场罢了,哪想到符彦卿偏偏要他自作一首,这可真难为了他。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将军出的馊主意:“要我说,我等不如闯将进去,将新娘子抢回去拜堂得了,只要生米做成熟饭,还怕符公反悔不成?”
“兄弟,你这想法着实不错,我等佩服至极,不如你打头阵,我等为你击鼓壮势。”其余迎亲的诸位将军们明知此人在开玩笑,都在旁挑唆,唯恐天下不乱。
史德统急不可耐,在符府门前的台阶下,踱着步子,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每当史德统停下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作出一首诗来的时候,史德统又继续踱起了步子,让旁人替他干着急。
一同随行的张永德不耐烦地嚷道:“史相公,你还是坐下吧,你转的我脑袋都晕了,你若真作不出一首诗来,只要你点点头,我等兄弟替你入府抢人,堂堂节度使开国侯,岂能怯场?”
“李兄息怒,容我再想想。”史德统反倒劝着张永德。
一旁的党进见这也不是办法,忍不住对站在台阶上的符昭序咆哮道:“我军上是武将,学的是攻城掠地的本事,这不是为难人吗,这亲还成不成?不成我们可走了啊。”
符昭序正要答话,一个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
“不行!”
众人循声望去,见府门内探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少女相貌甜美,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眉目灵动,似嗔似怒,甚是可爱,这少女正是新娘子符氏的妹妹符玉环。
符玉环是来打探消息的,她见史德统在府门口被难住了,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又见迎亲的人说着气话,她护姐心切,不及细想,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表示强烈反对。
这时史德统却大笑一声,将众人全都吓傻,只见他颇为自信的走到符昭序的面前,豪迈道:“我这首诗吟出来,符公必定将女儿许配给我。”
“史相公且吟来。”符昭序笑道。
“符公门头车马盛,斗杓临晓欲东回。
天真都说妆前好,春色偷從夜半来。
园里花枝灯树合,月中人影鉴奁开。
诗家无自矜吟笔,不惜铅华不用催。”
“好诗,史相公好才学…”
不容符昭序评判,在场所有武将军兵们异口同声地喝彩,他们甭管识不识字,也不管懂不懂文词,也甭管自己站在人群后面是否分辨出史德统在前面念诗还是在念经,反正好就是好,不好也好,就好比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哈哈,这诗不错,也应景的很,史相公倒真有几分急才,符某佩服。”符昭序赞道,又不无戏谑之意,“看来史相公只有被逼无奈,才能作出好词来。”
史德统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不好意思地说道:“小舅子,您可还满意?”
符昭序哈哈一笑道:“请新郎官随我去见家父。”
说完,符昭序领着史德统等人,径自入府去见符彦卿,那符玉环早就溜进了后宅,去给李符氏报信。
符府正厅内,符彦卿一本正经地坐在明堂上,眉目间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其妻金氏坐在另一侧,眼角微红,不舍女儿出嫁,其他亲属依长幼尊卑陪坐在旁。
“小婿拜见双亲大人。”史德统双膝拜倒,以额碰地,行着最隆重的稽礼。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符彦卿刚矜持地点点头,金氏便起身拉着史德统胳膊喜道:“贤婿今日辛苦了,我符家的好女儿今日就要随你归入史家,贤婿可要好好珍惜。”
“双亲所言,小婿不敢忘。”史德统恭敬地答道。
观礼的人群中有人催促道:“时辰不早,不如唤新娘子出阁,早早随婿还家拜堂?”
千呼万唤之中,身着大红吉服的符氏被两位妇人扶了出来,霎时间,如流风回雪、轻云蔽日,满室流光溢彩。
只见她身着红罗长裙拖曳,如三湘春水潮涨,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走动之时风吹衣袂,飘飘若仙。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因为盖着薄纱红盖头,众人看不见符氏的姿容,更凭空增加几份朦朦婉约的风情。单从那裸露出来的片片赛雪肌肤,还有那盈盈绰约的步伐身姿,以及纤腰侧畔那发出悦耳轻声的一对玉佩,就令那些从未见过她的宾客,思潮翩舞,想像着她那人如其名的婉约之美。
史德统自然地伸出了手,恰当及时地握住了符氏伸出来的一只柔荑,那只皓腕微微颤抖着,掩饰不住主人心中的激动与羞涩。史德统则含情脉脉的望着符氏,因为久握兵器而显的有些粗糙的手掌中,传递着他心中最浓烈的爱意,还有那一生一世的誓言。
符氏娇羞着挣脱史德统的手,盛妆敛袵拜倒。符彦卿坐在堂前,喜不自胜,见女儿跪倒,遂起身告诫膝前就要嫁为他人妇的掌上明珠说道:“此归史氏,相夫教子,持家理内,谨守妇礼,不得违命。”
“女儿谨遵父母之命,只是女儿此去,不能常在二老堂前侍奉,愿二老许我常回来尽孝。”符氏低头再拜。
那金氏拉起女儿的手并对着史德统谆谆告诫,史德统脸上僵着笑意,再三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那金氏意犹未尽,又拉着符氏千叮呤万嘱咐,宛若要割去心头肉,直到最后连符彦卿也觉得太过份了。
符彦卿轻咳了一下嗓子,轻声劝道:“夫人,时侯不早了,不如让这对新人早早还家吧?想来,亲家府中还有满堂宾朋正翘首以盼呢。”
史德统闻言,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如同打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硬仗。
金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迎亲的众人,这时按例要得到符家的赏钱,就是门口围观的人群也在争抢着抛散的喜钱与糖果,皆大欢喜。
史德统背着符氏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牵了符氏就想往马车上拽。符家派出的亲戚妇人赶紧撵上来,哪有你甚么事?想沾新人的手,等洞房花烛夜吧!
史德统也不废话,敏捷地跳上骏马,绕着香车三匝,然后在一阵鼓笙齐鸣之后,迎亲的队伍又浩浩荡荡踏上了回程。
迎到了新娘,队伍却不能原路返回,需绕道而行。迎亲的队伍又停一次讨要喜钱,反正图个喜庆,史德统也不在意这点钱,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又一路吹吹打打往家赶去。
五代至宋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遇上迎亲的队伍,若起了冲突,哪怕你是朝廷官员,也得先退让。史德统一路上倒遇到不少不相识的文武官员,只是迎亲的队伍吵的厉害,说话也听不清,别人冲他抱拳贺喜,他也只能点头拱手。
街上的看客愈发的多了,汴梁城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争相一睹史德统大婚盛况,更有无数的文人墨客争相用诗词咏叹。
朝中文武,除了杨邠、郭威、王章三位重臣以外,史弘肇并没有请多少人,但还是有官员不请自来。那史府门前马车停了一溜,史德统下马的时候,正撞见冯道从马车里被他儿子冯义搀扶下来。
史德统见状连忙下马:“太师亲自光临小侄的婚礼,小侄无比荣幸啊。”
“少耍嘴皮子,老夫这是带了官家诏命,前来给你送大婚赏赐了,先说好,我可不送礼了。”冯道晃了晃手中天子诏书,哈哈一笑。
原来隐帝刘承佑听说史德统成亲,很是关心,还详细询问了娶的是哪家娘子,当得知娶的是符彦卿的女儿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又听说史家几乎没请什么朝廷官员,就请了杨、郭、王等几位武臣,脸上神色缓和了不少。
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不好不能没有表示,因此命太师冯道带了喜钱两万贯作贺,此外,还赐了两匹骏马,两箱宝珠、宫中御酒十坛。
太师冯道在那史府正厅上把圣上赏赐一宣,在场者无不动容。天子贺下臣的婚礼寿诞,不是没有先例,那都是对朝廷重臣的,可见皇帝对史德统的厚爱。
史弘肇也是笑着向冯道表示感谢,接受众人的恭维。
“吉时已到!新人入堂!”
随着这一声吆喝,本就热闹的史府更加热闹。上到朝廷执宰,下到史府的下人,夹道相望,纷纷喝彩。好个史家大郎,这气度,这威风,这顾盼之间的神采飞扬,不愧是一时人杰!
党进见那史德统与符氏双双入堂,同那一旁的韩通等人挤眉弄眼,不停哈哈嬉笑。哪知史德统这时经过他俩面前,当新郎也没个正经样,反斥俩兄弟道:“严肃点,这拜堂呢!”
话刚说完,旁边符氏一扯同心结,小声道:“别让客人笑话。”这话让党韩两人听了个真切,忍不住偷笑起来。
喜堂上,史弘肇身着紫色公服,腰系玉带,作为公公,同一旁的史夫人阎氏,当仁不让坐着高堂的位置。下面杨邠和郭威、王章、冯道、李榖官阶最高,坐了主宾,魏仁浦、韩通、李重进、张永德等禁军将领次之,史德统手下一众将官敬陪末座,注视着一对新人缓缓而入。
众人看新娘是看不清容貌,便夸赞起史德统来,左一个气宇轩昂,右一个英武不凡,有些武臣着实没念过几句书,别人说一句,就在后头跟一句“是极,是极,不错,不错。”
史弘肇坐在在上头,是既喜且悲。喜的是,犬子成婚,作为父亲他了却了一大桩心事,悲的是,看到自己父亲的牌位,念起早逝的爹娘,他们若多活些年岁,看史德统如今模样,怕是也极开心的。
等拜天拜地拜高堂三拜结束之后,新娘符氏就被送进洞房歇着,可新郎官史德统却没这福分,还得立即出来招待亲朋好友,军中将校。酒这个东西从古至今,宴会上是绝对少不了的,史德统又是武臣,没谁对他“怜香惜玉”,便连他大哥郭荣也硬灌了史德统三杯。
妇道人家上不得桌席,满府的女眷自去内舍坐席去了。
杨邠、王章等人都身居要职,军务政务缠身,席吃一半便告辞离去,冯太师又年纪比较大,待不了多时,也觉得乏了,在冯义的搀扶下也辞去了,倒是史德统的大媒人郭威和李榖两人在席上忘我相交,高谈阔论,没给史德统多少‘颜色’看,但是架不住其他军汉们的轮番轰炸,史德统又强撑了许久,等到宾客走得差不离,他也醉得差不多。最后还是郭荣和曹彬两个人给抬进新房,后头跟一大群喝醉酒了将军,如愣头青一般起哄,吵着要闹洞房。
那门一开,众人里贼眉鼠眼地往里头瞅,只见一身吉服的符氏头上还搭着盖头,端端正正坐在床边。郭荣见状忙让曹彬将众将堵了回去,亲自将史德统架到床前,将他摆放好,遂对符氏说道:“我这贤弟架不住一群如狼似虎的军中粗汉相逼,饮的醉了,让弟妹笑话了。”
符氏听过史德统介绍过自己的结拜兄弟郭荣,仍搭着盖头,细细说道:“大哥无须客气,妾身自会帮他收拾。”
郭荣不在言它,随后转身退了出来。
那符氏自己揭了盖头,望着床上酣睡的史德统,一阵陶醉…
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如今真的成了她一世的夫君,这怎能不让她暗自窃喜。
东方刚欲破晓,清晨的屋外鸟语花香,暗香袭人,史德统从酣梦中渐渐醒来。
他懒洋洋地伸手在薄被下摸索着,伊人已经早早的起床,唯有一股清香犹存于枕间,令人回味,他躺在床榻上转头望去,见伊人正静静坐在妆台前。
符氏的脸轻染着一层红霞,想起来昨夜的旖旎风光,一阵心跳耳热。妆台上一段红绸中包裹着一截头发,那是她和史德统各自交织在一起的头发,从此意味着一生相濡以沫。
在铜镜前呆了呆,她慵懒地挽着秀发,随着她舒缓的动作,那三千青丝如瀑布似的飘散着,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自己多么幸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符氏从铜镜中见史德统已经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又连忙走过来服侍史德统穿衣。史德统有些不习惯地任凭符氏摆布,目光往半蹲在地上的符氏望去,那一身水蓝色的百褶襦裙如深谷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而更动人心魄的却是半掩半遮的胸前一片雪白与娇嫩。
“夫人,时辰尚早,我们昨天都累坏了,不如上床多歇息一会吧?”史德统调笑道。
符氏闻言,脸上立刻更加红艳,惹人喜爱,更比往日多了一份娇羞的风情。她轻咬着红唇,又羞又嗔道:“夫君要是还觉得困,那你就接着睡吧,那妾身一个人去前院拜见公公婆婆。”
“为夫孤枕难眠呐,唯有夫人可救我。”史德统猛地将符氏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感受着她全身上下的美好。
“快放开我,莫让下人瞧见了。”符氏嗔道,身子却是软弱无力地抵抗着。
史德统嘿嘿一笑,抱着娇妻温存了好半会,才将符氏放了下来。
两人收拾了一下衣衫,出了卧房,见天早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翠柏间洒下点点金光。
史弘肇夫妇二人坐在前院正堂西首,乐呵呵地看着史德统与符氏走来,史德统随即与符氏一起向史弘肇夫妇跪拜。
“免礼、免礼。”阎氏笑不拢嘴,忙让二人起身,符氏的丫鬟紫烟端来四碗用桂圆与莲子煮的粥,寓意“早生贵子”,符氏连忙接过来转献给史弘肇夫妇,那史弘肇夫妇接过后,阎氏又将剩下的两碗端给符氏与史德统。
一家四人围着圆桌,就着点心,喝着香粥,好不温馨。
“你们都是有孝心之人,我很高兴。”史弘肇喝了小半碗粥,停下道,“我儿,待会携儿媳回到娘家,不可失了礼数。”
史德统闻命点头,待吃完早点,史弘肇又命下人押送两大车礼品财物,随史德统符氏一道前往符彦卿府上。
史德统携符氏来到符彦卿府上,随即又和符氏拜了岳父岳母,自是一团喜气,此番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