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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需要宣泄的情绪

2017-01-19发布 5179字

得知谷一男带着孩子来到京城复查,于萍就想请她吃饭。她倒不是简单地为了宴请谷一男,而是她最近这段时间,心里塞满了乱草一样的感觉。乱草在她心里野蛮而蓬勃地生长,侵害着她正常的情感,使得她快要失去了对周遭世界的是非判断与价值评判能力。原来的她——工作高尚,生活优裕,家庭美满。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忙,却也能忙里偷闲,时不时去远郊洗个温泉,到草原吃个烧烤。两口子带着孩子,把中国的天南地北转得也差不多了。新马泰逛过,韩国日本也去过。可是,因为傅顺嫖娼被抓,自己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本以为咬咬牙,多出点钱,让严瑾帮忙将傅顺救出,尽快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可两个多月过去,傅顺还在里面呆着。眼看他们单位的民主测评就要开始,很可能傅顺没戏了!只怕最终还会公职不保!父母那边也不省心,爸爸双规进去,到现在也没有个消息,妈妈四处求人,听说也花了不少钱,根本没有效果。傅顺的老爸说是来帮忙,天天病病歪歪在家里,看着就让人心里添堵。馨馨的英语成绩最近直线下降,老师打电话让加强辅导,自己居然懒得上心。

于萍的心里堵着这么多事,可是周边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她唠叨,也没有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让她愿意唠叨。在傅顺被抓之前,她有点什么事情,都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第一时间就想到严瑾。严瑾也从来都是她的最佳听众,最佳参谋,最佳拍档。现在的她,每天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种憋闷愁苦的阴霾之中。

为了省钱,谷一男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北京复查。为了省钱,她只买最便宜的火车硬座票。为了省钱,她硬着头皮给严瑾打电话,想在严瑾家里住几天。

严瑾接到谷一男的电话迟疑了一下。她很想给谷一男就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一间房。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她担心谷一男有被轻慢的感觉——人家想到你家就是为了省钱,你直接出钱去开间房,显得你比人家有钱,人家的自尊心往哪放?

谷一男见严瑾有点迟疑,马上改口说:“严瑾,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严瑾赶紧说:“没事,没事,很方便啊!我家里有间客房,欢迎你们来住啊。我就怕你嫌条件不好哩!”

“唉,你让我们住就万分感谢了!哪能说条件好不好哩!”

“你住我家正好,我们姐俩还可以好好聊聊!”

“行啊!正好说说这些年的事。”

“你们什么时候到?我来接你们!”

谷一男带着孩子在车上颠簸了三十个小时,下午六点多钟才到京城。严瑾让孙建军将他们娘俩接到家里,自己亲自动手做了几个菜,娘俩和严瑾吃完饭,谷一男抢着洗了碗。旅途的劳累,让她和儿子疲惫不堪,两人就赶紧睡了。严瑾临睡前,打电话约了于萍,打算明天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严瑾还没有起床,谷一男就带着孩子出门了。她要赶早到医院去排队挂号,晚了,就得多耽误一天时间。

严瑾起床后,到洗手间去洗漱。到了镜子跟前,却发现镜子上有个大大的粉红色笑脸——严瑾一眼就看出,这是谷一男的孩子用她的口红在镜子上画的。她有点恼火,这管口红可是法国货,价值一千多。她气恼地用湿纸巾擦拭着镜子上的痕迹。但换位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孩子在向她表示感谢吧。她也就不怎么生气了。

下午快下班时,党芳菲打电话,想约她一起吃饭,谈谈煤城案子的一些想法。严瑾很痛快地答应了。她只好给于萍打电话,请于萍出面接待谷一男。自己则和王晨宇,由孙建军开车去和党芳菲见面。

于萍答应了严瑾的请求,同意自己出面为谷一男接风。她和谷一男联系后,就在严瑾住处附近,找了一家叫《徽风菜馆》的徽菜馆。这家餐馆的正门完全按照徽派建筑的特点装饰而成——白墙灰瓦。门额上是木质黑漆招牌,上书四个金字——“徽风菜馆”。大门是圆形的月亮门,大门两旁点缀着青翠的修竹。屋檐下吊着几盏红灯笼。整个装饰透着徽派园林建筑的雅致。

谷一男在门口欣赏了片刻,笑道:“我差点把人家的店名看成微风菜馆了!原来是徽风啊!”

于萍也笑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认成了微风菜馆。这家徽菜馆很不错。尤其是对你这种吃辣椒不行的,肯定喜欢。”

于萍已经提前定了位。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一个靠墙的餐台上坐好。于萍拿过菜单,对谷一男说:“我们点几个这家徽菜馆的招牌菜吧!我点完了,你来审定。”

谷一男说:“你点就是了!”

以前,严瑾经常带于萍在这家饭馆吃饭。她们两人对其中的几道菜情有独钟。按照自己的口味,于萍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代表菜——火腿烧边笋,荷叶粉蒸肉,红烧臭鳜鱼,虎皮毛豆腐,清炒菜薹,中和汤。有荤有素有汤。

谷一男连连说:“萍姐,够了!点多了,吃不完浪费!”

于萍说:“没事!吃不完打包嘛!给两个孩子点点饮料。馨馨,你陪弟弟到吧台看看,想喝什么,叫姐姐给你们拿。”

两个孩子高兴地跟着服务员姐姐走了。

于萍就问谷一男带孩子检查的情况。谷一男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很不好!教授说愈合情况不理想,有可能还得再次手续。还有几项检查没有做完。教授说,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定治疗方案。”

于萍建议说:“那就赶紧想办法再生一个吧!”

谷一男说:“谁说不是哩!只是觉得对这个孩子不公平,下不了决心啊!”

两人正说着关于孩子的话题,两个孩子各拿着一盒酸奶回来了。

于萍笑眯眯地看着谷一男的儿子问:“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用带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回答说:“我叫莫芷晗。”

谷一男补充说:“小名叫晗晗。”

“晗晗乖!你和姐姐玩,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啊!”

谷一男说:“晗晗不挑食,我们吃啥他吃啥。”

于萍说:“一男,今天我没有开车,就是想和你喝点酒,我们姐俩好好聊聊。”

谷一男有点受宠若惊,说:“我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喝酒了。行,今天就喝点。”

两人各开了一瓶啤酒,倒满了各自的酒杯。于萍说:“来!一男,欢迎你!”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喝完了一瓶啤酒,菜都上完了。于萍问谷一男:“觉得菜的味道如何?还能吃得惯吧?”

“挺好的!这个中和汤做得好精致啊!豆腐切得这么小块。这个臭鳜鱼闻起来有点臭味,吃起来好香啊!嗯,味道真不错!”

“以前啊,我和严瑾经常到这里吃饭。一般也坐这张桌子。现在,来得少了哦!”于萍感叹道。

“怎么啦?你们来往不是挺多的嘛!”谷一男问道。

于萍阴阳怪气地说:“人家现在是京城知名的大律师,呼风唤雨,我们一介草民,跟不上人家的节奏了!”

谷一男笑道:“萍姐,你说笑话了!听说你老公都当处级干部了,还能算草民啊?”

“处级干部?怕是要当不成了!”

谷一男心里一惊,问道:“怎么了?出啥事了?”

于萍扭头,看两个孩子去哪里了——她担心女儿馨馨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馨馨带着晗晗到餐馆的儿童游乐区玩耍去了。

于萍说:“唉!一男,我今年走霉运!倒霉事都赶到一块了!实话跟你说,我本来就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还是没忍住,前几天一个人跑到潭柘寺去烧了三柱香,想去去晦气。明知道没啥用,却还去庙里找安慰!”

“到底出啥事了?”

“说出来丢人啊!我老公因为找小姐被警察抓了!”

谷一男见怪不怪地说:“我还以为你老公是贪污受贿被双规了!找小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在我们那边的浦寨、弄尧口岸,越南来的小姐多的是,也没见谁因为这个被抓啊?!”

“京城不比外省,管得严!我老公都被关了两个多月了,还没有出来!”

“是不是因为其它原因啊?单位出面保一下嘛!”

“自己想瞒都怕瞒不住,还敢让单位知道?!”

“严瑾是律师,和司法部门熟,可以找严瑾帮忙啊?”

“提到严瑾我就生气!她答应可以帮忙。她先说拘留半个月肯定放出来!后来,我老公又被收容教育六个月,她又说最多一个月就出来。事到临头,她又推说全国监狱安全大检查,还得推后!我老公单位的领导天天打电话催问我老公的去向,害得我不停地编瞎话骗人!我真不知严瑾到底找人没有?!”

“萍姐,在学校的时候,你们两个关系最近,她跟我们说过多次,说你萍姐是她的贵人、恩人!她不会不上心帮忙吧?”谷一男疑惑地说。

“跟我关系最近?原先我也以为!你上回来京的时候,欧阳倩倩也在。人家就住在她家里。你也知道欧阳倩倩就不是个正常的人,是个女同,拉拉。和她住在一起,说明了什么?人家两个那才叫关系最近!”

谷一男被于萍这么一点拨,心里豁然开朗。她说:“萍姐,你说得还真是!不过,欧阳倩倩不结婚还情有可原。这个严瑾,三十出头了,也不结婚,有点奇怪!”

“现在不奇怪了吧?有一回,欧阳倩倩让我陪她去游览潭柘寺,她亲口跟我说,她的心上人就是严瑾。”

谷一男问:“严瑾就没谈过男朋友?”

于萍语气酸酸地说:“人家才不缺男朋友哩!你住她家,没发现男人用品吗?”

谷一男想了想,说:“你一说,还真是的!昨晚我洗澡,看到一个吉列剃须刀,当时我还犯嘀咕,没看见严瑾体毛重啊,这是谁用的呢?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她所里有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小伙子,高大帅气,肯定跟她有一腿。只是她不肯公开!”

“哦!应该是昨天到车站接我们的那个小伙子吧?是不是姓孙?”

“就是!那个小伙子嘴巴甜得很,听说还是她导师推荐的!”

谷一男又想起一个问题,就问于萍:“萍姐,严瑾研究生毕业就开了律师事务所,没几年又买房又买车。我在她洗手间看到她的化妆品都是高端产品。你说她哪来那么多钱?”

于萍曾听姑妈抱怨,说是姑父王大福迷恋上了严瑾,暗地里不知资助了多少钱。最起码开律师事务所的资金就是姑父给的。她原来和严瑾情同姐妹,从来没想去证实这件事。现在谷一男一问这个问题,使她想起了姑妈的抱怨。又想起表弟王可可曾说起过严瑾陪王大福到宁夏旅游,居然瞒着自己的事。于萍心里酸酸的感觉一下子溢满胸腔。

于萍撇撇嘴,说:“她凭着自己对我表弟王可可的辅导有点成效,啥要求都敢提!听我姑姑说,她的律师事务所前期资金就是我姑父帮忙垫的!”

“真的呀!你姑父对她真好哟!”

“唉,听说姑父和姑姑在闹离婚,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严瑾!”

“不会吧,你姑父比严瑾要大二十多吧?”

“杨振宁比翁帆还大五十多哩!现在这个年代,年龄还是问题吗?”

“也是啊!爱情来了,三峡大坝也挡不住。”

于萍再次端起酒杯,说:“今天我给你说出了我心中的郁闷,轻松多了!来来,喝酒,不说她了!”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于萍关心地问谷一男:“你们真的不考虑生二胎了?现在二胎都放开了。不考虑晗晗这个因素,你们也可以生啊!”

“那你怎么不生啊?”

于萍说:“他们家巴不得我再生。可是我妈妈坚决不同意。” 于萍的妈妈兄弟姐妹多,家里把读书的机会都留给男孩,女孩最多读到初中就辍学。妈妈认识爸爸时,在机关里当打字员。婚后,她生下女儿,遭到婆婆嫌弃。她每次和婆婆闹矛盾,婆婆就会说:“你现在全靠我儿子养活,小心我让我儿子把你赶出门,饿死你!”妈妈听说老爸在外面找了小三,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离婚。所以老妈要求于萍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读书,找一个不靠男人的好工作。结婚之后,决不做男人的生育工具。傅顺父母提过两次之后,被于萍顶了回去。傅顺家里也就不敢再提了。

于萍问谷一男是怎么个情况。

谷一男说:“我老公是比我高两届的中学校友,原来并不认识。我大学毕业回到广西老家,他也研究生毕业回到了老家。他说在中学时就认得我。知道我和薄希明分手后,一直在追求我。他人吧,就是太老实。一天到晚就想着做实验,写论文。我对他一直找不到感觉,他也不肯放弃。坚持了几年,我就嫁给他了。结婚不到两年,有了晗晗,他的妈妈就得肝癌去世了,年纪还不到五十岁。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家族有肝癌的家族史。他姥姥、两个舅舅都是五十左右去世的,也是肝癌。这几年,我隐约担心他的身体,催他体检,可他总是借口试验项目很忙来回避。今年五月份,他感觉身体不舒服,才不得已到医院检查。唉!又是肝癌!”

于萍听说,惊得目瞪口呆。她问:“这些情况,你结婚之前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结婚之前,我都单纯得不得了,谁还会想那么多啊!”谷一男苦笑道,“上次陪晗晗来京城做完手术,回去后,他的病情就加重了。单位派人陪他到南宁也看了,也没有办法。医生说他的生命最多也就半年。目前也就是吃吃中药在做保守治疗。”

于萍由衷地说:“对不起,一男。我还以为我自己遇到了不得了的难关。和你比起来,我的这些困难简直不算什么!”

谷一男微笑道:“不要这么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晗晗的病治好。”

于萍没想到谷一男心中还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上次带孩子来看病时,严瑾请大家去簋街吃饭,自己还带着不满的情绪,甩脸子给大家看。而谷一男一直都是笑脸面对大家,一句都没有提起自己所面临的不幸。想起这些,于萍在心里有些羞愧。也突然间,对傅顺关在拘留所的事情似乎看开了一些——等几天也死不了人!自己再不要天天催命一样给严瑾打电话了!权且再相信她一回吧!

晚上十点多钟,严瑾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客厅里亮着灯,谷一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看一本小说。听到钥匙响,知道是严瑾回家了。她起身来到玄关处,接过严瑾手上的包。她闻到严瑾身上的一股酒气,于是问:“严瑾,没事吧?”

严瑾打了一个酒嗝,说:“一男,不好意思,今天没有陪你!”

晚上,于萍又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说爸爸在外面和别人生的孩子被送到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