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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温暖新时代

2017-01-19发布 3028字

Glove——手套。当这个简短的英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我忽然懂了一些什么。那个不断将英语笔记借给我的女孩,那个遇见我就急急躲开的女孩,曾怀揣了怎样的一份热情。关于那双遥远的手套,当时,英文那么好的她一定知道,那手套的含义是什么。

Give love,给爱。我一遍遍地用英文轻读着,忽然想起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午后,大声说着要用那手套和她一起种田;想起,那日在讲台上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想起,那日,她在最后的时刻褪去所有少女的矜持,问我手套的含义。凝思中,突然的领悟带着某种遗憾从脑海闪过,我是不是要弥补些什么?

我开始极力寻找叶小花的消息。终于,通过其他同学得知她已经结婚,我按照朋友给的地址找了过去。最后,在她家门前的一个餐馆见到了她。

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微笑着点点头,忽然无语。挽着身旁高大的男人,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她并没有半点儿的反常。

只是,她玩笑式地告诉我一句:“一定要把英文学好哦。”

回到家中,再看着那串被我反复抄过的英语单词,猛然地痛哭起来。那些难以言明的疼痛,连带着青春里的悔憾,一并沉重地流淌着。

连夜,我将手套广告的策划案交到了客户手里,客户代表一致通过。

天刚蒙蒙亮的春日里,整个城市的户外站牌、楼塔,都被一张同样的手套广告覆盖了。广告语是简单的一句话:手套——Giove——Give love——给你我的爱,温暖新时代。

2008年9月的昆明和北京是不一样的,温度,湿度,风向,还有蓝得出奇的天空,就像把大海倒过来挂到头顶上。北方来的姑娘秦格格一下车就迷上了这满城的花开不败。

这是秦格格一直向往的春城,雪山,香格里拉,泸沽湖,这些美景之于她,比大学更有诱惑力。

军训第一天,秦格格站在队列里默默念着土象这个词语。她前面的男生,结实强壮的骨骼上紧绷绷套着小号军训服,像马戏团的小丑。

100个下蹲,皮肤黝黑的教官把口令数到39时,伴随哧的一串响声,前面男生的裤子从屁股处齐刷刷地裂开。站在后排的二十几个女生瞬间笑得直不起腰。他反应过来,迅速站起把双脚并拢,脱下外套系在腰间。唯一没有笑的是秦格格,所以他看向她的时候,脸上除了尴尬,还有小小的感激。

秦格格不笑的原因,是把他的高个头归到她北方老乡里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老乡取笑老乡总归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情。

徐征打来电话,秦格格拖着标准儿化音跟他约在教学楼主楼后的操场边上见面。徐征是秦格格妈妈的同事的亲戚,跟她一起考进云大。

秦格格轻易地被徐征找到,跟随徐征一起来的,正是上周军训时把裤子弄破的男生,张天浩。秦格格在随后的点名中记下他的名字,没想到他竟是徐征的同乡,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秦格格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张天浩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等她笑够了,伸出手来,没说你好没说幸会,说了句“格格吉祥”。

徐征请吃饭,穿过教学楼,一阵芬芳扑鼻袭来,秦格格低头到处寻找香的来源,徐征指向旁边的一开粉白小花的树,桂花。徐征说,北方少见吧。“又名七里香,中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张天浩走在秦格格右边,接下话来。

秦格格的心情是美丽的,云南物美价廉,四季如春。桂花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七里香。

刚入校的大一男生张天浩,大学生活才刚进入状态,就开始做无数份兼职。他哪里是来学习的?

周日,张天浩背着超大的黑包被拦在女生宿舍门口,他扯着嗓子往楼上喊,“秦格格,秦格格!”秦格格趿了拖鞋,匆忙中忘记戴眼镜,只得眯着眼睛看他,头顶的天空丝绒般地蓝,“拜托,秦格格,你人缘好,帮我拿上去推销,喏,这个彩屏手机,只要1500块,小霸王,学英语离不开它!还有什么CD,化妆品,上面标好了价,回头请你吃饭。”

秦格格有与生俱来的江湖豪气。她拎着张天浩的大包上楼,在楼梯口看见张天浩足球鞋跑过的水泥地泛起一层灰,那些灰尘在秦格格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过了两天,秦格格把零零碎碎的一把票子交到张天浩手里。

去绿茵阁吃东西吧!我请。张天浩信守承诺。

随后赶来的徐征后面跟随一个娇小女生,“这是阿细,这是秦格格。”张天浩的介绍缺乏修饰语,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那个叫阿细的女生,话极少,她为张天浩夹菜,倒啤酒,把纸巾温柔地放到他的掌心。

那顿饭吃得很快,回来的路上,徐征告诉秦格格,阿细就是张天浩的女朋友,英语系高才生,张天浩拼命赚取外快,是因为同时还要负担阿细的学费。他们的两小无猜他们的青梅竹马,徐征讲起来口若悬河!

2009年秋天以后的每个寒暑假,秦格格一个人看那些微凉的落叶黄,在丽江不知名的酒吧里喝醉。这时候的张天浩和阿细已经结伴回家,秦格格挂断了徐征打来的很多电话。

几乎所有人都在问秦格格:“徐征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听不出感情听不出抑扬顿挫。

大三开学,秦格格突然成了害怕孤单的小孩子,渐渐失去笑容,她终于与徐征以情侣的身份吃饭,牵手去图书馆,止步于拥抱。他的手心温暖,白衬衫被风吹鼓时有太阳和肥皂水的味道。张天浩跑来对徐征说恭喜,从此很少再去女生楼下叫秦格格的名字。

就这样,四年的大学生活呼啸而过。张天浩选择回家乡,秦格格和徐征继续留在云大读研。临行前的阿细显出异常的热情:“格格你不是喜欢到处跑吗?有空来我们家玩啊。”

阿细的我们家说得多么铿锵有力,秦格格明显感受得到心脏撞击在胸腔内的声音。

昆明离张天浩的小城有187公里,高快公司每隔40分钟发一班车,路上要经过南盘江和北盘江,据说江里有非常好吃的原生态鱼。而号称要走遍云南的秦格格,一直没有去。

此后,便甚少联系,偶尔问候的短信也只是祝你们健康幸福。你们,而不是你。徐征带来张天浩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和阿细订了婚。他们分在一所普通的中学里任教,此后,徐征不再提起张天浩的名字。

秦格格总是企图在回忆里去确认,毕业晚会上她喝得不醒人事时,张天浩是不是轻轻地拥抱过她,是不是轻轻地在她耳边唱过康定情歌: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她真的不敢确定。

徐征开始规划未来,牵着秦格格的手出入珠宝行,“我们把房子买在昆明湖好不好?留个院子种你喜欢的七里香……”秦格格眼神迷离答得心不在焉。

闲下来的秦格格听听音乐看看天,晃到学校的BBS里看到有人匿名写故事:男孩很小就成了孤儿,由女孩的父母抚养,视为己出,二老在一场车祸时双双遇难,遗言是把女孩托付给他,要他好生照顾。可是女孩夜夜醒来,听到男生叫出另一个女子的名字:秦格格!

两天之后,秦格格在徐征的衣柜底层翻出本日记本,扉页赫赫写着“张天浩”三个字。

2009年:“格格,爱情如此奢侈。你肯定也能看出,我贫穷到心力交瘁,所有的勇气和能力都用在了赚钱这样的俗事上,时时想着如何让亲如妹妹的阿细过上光鲜生活,她的父母对我恩重如山。格格,我只能做个聪明的穷人,所以我绝口不提爱你。”

2010年:“当很多女孩在思考做家教还是做计时工更为划算时,你已经带着足够花的钱四处游走。格格,从挣钱为生计到带钱看风景的转变,需要比我青春还要长的段落与时间。我怕你等不到时红颜已老去。”

2011年:“站在阳台上看你沉默地奔跑,星星仿佛触手可及,上帝耳聪目明,可是格格,我却不能做你的守护神。”

秦格格狂奔至一排七里香树下,呼吸困难泪花四溅。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可那些关于张天浩的故事,徐征只给秦格格讲到一半,点到为止。

而秦格格深藏于心的小秘密呢,他知道吗?

秦格格每天竖着个小镜子在课桌前专心地修剪额前刘海,镜子里映出后排高个子张天浩棱角分明的脸。秦格格下了课乐此不疲跑去徐征的宿舍。抱怨道:“受不了我妈,老是让我来找你,总不相信我会照顾自己。”通常二十分钟后,张天浩会准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