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晓,天色还尚早,清水庵正殿门前,那乞丐却早早的跪在了门前。他跪的笔直,双眼有神而明澈,紧紧的盯着那木门,半晌也不眨动一下。他一直这般跪着道了日出,才见的那门被人推开,老尼姑缓缓的走了出来,她仰着头,似乎是没有看见阶下跪着的人一般。她一直往前走,走过了石廊才见的阶下跪的‘乞丐’叫了一声:“师太留步!”
老尼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对他说道:“日后拜佛可到堂内,何故一定要在园中?”乞丐道:“我所跪并非礼佛,而只是跪师太您。”老尼姑喔声道:“有事情烧香拜佛便是,老尼我并无神通,求我无用啊!”乞丐道:“师太,我要带水娲走。”
这乞丐的声音朗润的很,不过他现在跪在这里却并没有半点的邋遢,半点的脏臭。虽然他身上穿的是一身窄小的僧衣,但是由于他的模样俊朗,面态自信,这僧衣穿在他身上似乎遮拦不住他健硕的肌肉,教人看起来颇有些不适之感。
老尼姑站在原地不动,倒是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昨日还是乞丐,今日涅槃成人,便又自信可以给人幸福了。可是你不要忘记了,是水女让的你有的这般自信,你还要她来照顾,如何反过来照顾她呢?”乞丐站起身来,走到老尼姑面前,对她道:“师太,正是因为水娲乖巧,所以我才不能离开她,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若是不能,那么我身先死。”老尼姑道:“我管你一汪苦事,你告诉我,如果你离开这里之后,是要干什么去呢,是去报仇还是成就霸业呀?”乞丐听了她的话,也是一惊,他道:“水娲和你说过……?”老尼姑笑了起来,道:“哈哈哈!你连对她的这点信任都不具备,还用什么来保护于她?你自己命苦为何还要连带上其他人呢?”乞丐道:“师太,我的经历远比你所预见的要苦,我的身世也远比你所预见的要远,只是我却从来不对人提及,我原先一直想着自己终有一日可以证明自己,为父母叔伯报仇。可是经历了聚水山庄一役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道行是这般低浅,我即便是再修炼百年,也恐怕不及那人一半。”老尼姑道:“你将来更要何为呢?”乞丐道:“水娲愿意去那里,我便跟她到哪里去。”老尼姑喔了一声道:“你觉得水女会和你走吗?”乞丐道:“师太愿意,她就会走。” 老尼姑转身走向了屋里,并对他说了一句:“你随我来。”乞丐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厅来。
老尼姑站在佛案前,对他说道:“年轻人,人间百般乐事,你自认有了几种?”乞丐伤感的低下头去,自言道:“师太见我而般苦样,当知我一无所有。”老尼姑道:“你可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乞丐低头沉思了半晌道:“我爹娘给的名字我背负不起,所以当我记事起,我就用为我而死的熊叔叔的姓为姓,以我父亲之名为名。师太叫我熊川便是。”
这男子显然正是聚水山庄上诛杀丐帮于有勇,而后在狼牙老人和楚天情的纷争之中受到波及,最后坠入了别人的梦境,虽然也略有所获,但是却自此梦我不分的熊川,他自从流落到清水庵前之后,便一直得水娲留养,他便也就在庵前留了下来,直到昨日他洗干净了面目。老尼姑却没有对他的话多奇怪,只说道:“你虽然凶恶,但却有佛根,只是我而今却无心收留你。而水女虽然清净,却没有佛根,我可以依你把她托付你,可是你也需得证明你可以让人放心才是。”“熊川道:“师太可是要考验我?”老尼姑顺手点了一支香,插在了香炉上,说道:“老尼曾经有缘,得在首岳泰山之巅的一处清净之地遇见一位高人,在他梦境之中度过三年。而日前我却照着当年一丝顿悟,入你梦境之中帮了你一次。这也算是得那位仙人宏恩,但是你的梦境却并不清净,以我对道家睡功的了解,你现在应当处在庄周梦蝶之境,在梦境之中分不清自我和虚幻。而你心中记挂着往事,若是不能摆脱,必然坠入魔道,为梦境所噬。”熊川惊然的抬起头来,道:“师太可要帮我?”老尼姑道:“这一切不过只是你心中梦魇作祟,你若是能够放下心中所挂,必然一切化解,并且境界修为也必然有所长进。”熊川听了他的话,便又甩头道:“若是要我放下父母叔伯之仇恨,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是好。”老尼姑又道:“我先前说过,你虽有佛根,此刻却悟不得道。而我有誓约,大凡是我有生之际遇到的可怜人,我都会对其帮助。”他说道,我有一套剑法,叫做清水剑。我就依照你的悟性传授给你,只是得了剑法你便需离去,他日若是你领悟完了此剑法,便可回来带水女离开,我定不阻拦。”熊川抱拳对老尼姑道:“谢谢师太别爱,晚辈定然不敢辜负。”
在水岸的一畔,水娲蹲坐在水草上,在看着日落,而她身后不远处,熊川也是迎着她站立着。他说道:“水姑娘,我喜欢你。”水娲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惊慌了起来,她道环视了一遍四围道:“公子,你切不能胡乱说话,要是给别人听见的话可不好。”熊川走上前去,到她身前,双手抓住她的手。水娲哪里受过别人这般,连忙要甩开他的手,但是试了几次却总不成功,她的脸庞通红了起来,脸别向一边。这时候,熊川又说道:“水姑娘,我娘和我说过,叫我将来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勇敢的上前去和她说清楚。我自己也觉得,爱情是圣洁的,我不能隐瞒我自己对你的爱慕,所以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要对你说。”但是听了他的话后,水娲却脸更红了,她用力甩开熊川的手,转身便向芦苇深处跑去了。
熊川一个人在水岸边,他取下来背上的刀,放在手中把玩。看着这刀,他忽然又想起了和大毛三毛一起在葬刀崖下的生活,那时候,他们各自心中怀揣着理想,没日没夜的在山上学着刀法。日子虽然幸苦,但是也是因为心中有理想,他们始终对未来的自己充满信心和希望。而现在,他们为二毛报了仇,却又丢了大毛。他想到这里不由的又抬头往水娲离去的方向看了去,那芦苇丛在这盛夏里长的正茂,他看不到水娲的身影,心中不免惆怅。他不明白为什么水娲面对先前丑陋肮脏的自己的时候还能够表现的甚是关怀,而现在自己这般模样她却总是躲着自己。他心中想着心事,也没有心情练刀,只仰头倒在水草上,闭上了眼睛。
熊川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坐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然后才爬起身子来,往回走去。但是这时候却忽然芦苇间吹起了一阵微风,他撇头看了看那微风吹动起来的芦苇丛,那里是白天水娲离开时去的地方。他没有犹豫,转头便钻了下去。这芦苇丛并不是特别的茂密,他轻松的走在其间,感悟着这其中的静谧。而这时候,却忽然隐隐约约的听的草丛之中传来一阵对话之声。这里原本荒僻,周围只有清水庵一处有人住,而现在这般深夜,还能够有人在此说话,他心中只道是先前的燕无双贼心不死,又在这夜晚潜回来了。他便偷偷的摸上前去,要探个究竟。
由于离的近了,他也听清了。这原来是两个人的对话声,现在讲话的是一个女人,只听的她略带呵斥的道:“睡鬼,你倒是可以安稳长眠,可是却留下这样一个小睡鬼来烦我,你可是嫌我老尼姑太过安生?”这声音熊川熟悉的很,显然正是庵中的老师太。伴随着老尼姑的话落下,跟着又传来另一个人的笑声:“哈哈哈!师太严重了,这小鬼天性善良的很,但是他却太过执念,以至于颓废迷失。当今世上除了你的清水心经,我再难找到其他秘术可帮助他了,可不想他却又瞧上了你的宝贝徒弟;师太你一心朝佛,何不顺水卖我人情,也算是给弟子交代了一个归宿。”这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只是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好像他的话是从远处传来的,也好像他说话的空间不和别人同在一般。熊川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他心中对这两人的声音都很熟悉,并且他们所说的话显然跟自己和水娲有关。他思索着,忽然睁大眼睛,想起来了这说话的人的身份,他显然正是自己梦中梦见的那个高人睡鬼,此时再见,他不免有些激动,刚想站起身来相认,可是他忽然又考虑到其他事情,便又坐了下去。他抬头环视了一遍四围,却只见的四周,清油油的全身芦苇草,见不到半点的人影,不过这倒是不影响他偷听他们说话,他心中一直好奇他们两人的身份,此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只隐秘的躲在草丛之中,竖耳听起来他们的对话。
老尼姑对于睡鬼的话显然有极大意见,她有些微怒的道:“你们丐帮之人便是天生此般邋遢模样,而你居然敢打我清水心经的主意,水女陪我十八年我都不曾传她,你这小睡鬼又有何本事敢想?”睡鬼笑道:“师太可还记得先师陈抟?”他这话一说,老尼姑便声音认真起来,道:“这是我一个心愿。”她随即话锋又转道:“不过你却不要把此当做偷学别人本事的借口,我知道你是陈抟嫡传,可是我老尼姑却不欠你们什么。”睡鬼道:“我虽然在襄阳睡了数十年,可是我却也在这段时间里面见的师太您无数次跑遍大山,我知道你所寻何人,可是我即便从不出门,却在偶然之间知道了其中一些眉目。”老尼姑惊了一声道:“老鬼你快说,是何眉目?”乞丐道:“我修炼睡袋功已经数十年了,多年前便进入了一处瓶颈,超脱不得,这也是我在襄阳一睡这么久的原因。可是我却在遇到这小鬼时突破了,这得缘于一段感悟,得一位故人帮助,我修炼数十年,他却只一个背影便化解,然后一席白衣往东而去。”
“向东?”老尼姑奇怪的问了一句,又道:“你可敢确认其份?”睡鬼道:“师太何必问我,当今世上,睡仙功夫能够修炼到这般境地的,难道还有第二人在吗?”老尼姑惊奇了起来,她惊声道:“陈抟如果当真在世,我必然要前往一拜。”跟着他又道:“可是往东有诸多奇山,你又如何确定他之所在?”睡鬼道:“以师太的心智,既然知道往东找寻,如何会愁找不到先师呢?”他的话说完,他二人均沉寂了半晌,之后忽然两人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熊川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半晌摸不着头脑。而这时候却忽然听的草丛之中又飘荡上来一阵飘忽的声音:“清水有佳人,奈何在孤寺;身世两凄迷,神岸有玄机。”这声音是由近及远的慢慢减弱的,它直到落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便消散不见了。整个河岸此时只留下簌簌不绝的风吹芦苇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