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史德统来到城中符彦卿一家居住的宅院,穿过厅堂,绕过几座假山,来到府中一片桃红柳绿之地。
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声园林深处传来,史德统停止脚步,抬头望去。见柳梢下,一位侍女打扮的少女正在荡秋千。这侍女正值无忧无虑的年纪,胆子又大,她将秋千荡得极高,让史德统担心她随时会从半空中摔下来。
侍女忽然看到回廊下的史德统,连忙娇声说道:小姐,史相公来了!”
一株百合下,静静地端坐着一位身着水蓝色罗裙的少妇,她将裙带束得极低,两瓣傲人的玉峰凸显了出来,既便是端坐在石凳上也显出她高挑纤细的身材。这少妇不过二八年纪,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那少妇听到侍女紫烟的呼声,忙转头看了过来。
眉如月,颜如玉,气如兰。
这便是符彦卿的大女儿符氏了,这符氏自到了东京,度日如年,急急想见到史德统而不得,如今见到真人就在眼前,却有些娇羞。
那侍女紫烟见两人郎情妾意,嗤嗤一笑,轻轻退了下去。
“你来啦?”符氏站起身来,盈盈的拜了一拜,纤玉般的手指抚弄着搭在肩背上的一条红罗帔子。
“这几日往来于各个权贵府邸间,倒是冷落了你。”史德统心中亏欠。
“相公是世间少有的伟男子,自当以政事为重,岂能沉溺在深墙高院之下!”符氏脸上飞上了两朵浅红的云彩。
“我倒是宁愿和娘子整日在这高墙之下,谈天说地。”史德统自嘲道。
“相公此话何意?”符氏心中一喜,却疑惑道。
“我自从来到东京,除了没完没了的宴席,没完没了的排场与迎来送往,每日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还要不停的忙前跑后,几日宿醉,这些天都睡不好觉。”史德统顿了顿,看了一眼符氏:“这好不容易过了嘉庆节,我才得空过来,娘子勿怪。”
“相公无需多礼!听父亲说,相公此次入朝,被陛下赐了开国候的封号,奴家在此祝贺相公。”符氏又道了一声万福。
“哎,不瞒你说,我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也让朝中其他朝臣嫉妒不已,但细思这段时间以来的钻营与奉承,我心实有不满。”史德统叹道。
“奴家虽是女流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世事纷乱,上下失序,纲常不存,这官场本就如逆水行舟,艰难不前,相公不必如此执着?
“娘子教训的是!”史德统作了一揖,缓了缓道,“我看这眼下的局势并不能长久,朝中有二不谐,一为君臣不谐,二为文武不谐,长此以往,物极必反。陛下性格虽柔弱,但终究是天子,有朝一日终不会容忍权臣弄政,我怕…”
那符氏闻得史德统谈论的不是自己的身家官位,而考虑的却是天下的大势,心中崇拜的紧。
一只百合髻在廊子窗外一闪而过,很快侍女紫烟便出现在门口,她用那乌黑的眼珠偷偷地打量了史德统一眼,在符氏面前深深一拜道:“小姐,夫人听说史相公来了,特请史相公到后院品茶。”
“告诉母亲,我等这就去。”符氏点点头,又起身邀请史德统道,“家父刚得到一罐来自蜀中的蒙,相公不如随我去后院品茶 散散心情,将那些烦恼事统统丢掉。”
相传西汉时,甘露普惠妙济大师吴理真,“携灵茗之种,植于五峰之中”。吴理真在上清峰栽了七株茶树。茶树“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久饮该茶,有益脾胃,能延年益寿,故有“仙茶”之誉。如今蜀地被后蜀占据,这蒙顶茶在中原确实较为难得。
“好,谨遵娘子旨意。”史德统开着玩笑道,符氏白了他一眼,嘴带笑靥,起身领史德统往后院行去。
这宅子的后院颇大,史弘肇在符彦卿进京之前命人又营造了不少池沼、园林,正值三月佳季,庭院中一片桃红柳绿,莺歌燕舞,阵阵妇人的欢笑声从桃林柳荫里传来,吸引着史德统信步往前行去。
见到史德统过来,府中符氏的家眷们立刻停止了欢笑声。
众妇人环绕之中的妇人,正是符氏之母金氏。那金氏见到史德统本欲唤作贤婿,但符氏和史德统还未成婚,不好提前唤名,恐被人耻笑,好像我符家是攀附你史家一样。
可如今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是忠义军节度使、检校太保、西京留守、河南尹兼侍中、开国侯,推诚奉义翊戴功臣,位兼将相,那老夫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史德统是好。
“夫人不如以大郎称呼我!”史德统见状连忙解围道,“小侄在家里时,父母常如此唤我。”
“大郎真是、真是…”金氏语无伦次地说道。
“真是天下少有的俊杰人物!”那一旁的符家二小姐福玉环笑着接话道。
除了符氏之母金氏之外,家眷当中还有符彦卿大哥符彦琳的妻室,符彦卿长子符昭序的妻室,以及符家的三小姐符玉蓉和四公子符昭寿,正是去年史德统在兖州符彦卿府中看到的玩耍的一对女孩男婴。
史德统的目光停留在金氏身边的少女身上,正是方才说话的符家二小姐符玉环。
“玉环见过史相公!”符玉环落落大方地拜道。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欲语还羞,肤如凝脂,眼眸如这春天的一泓碧水,亭亭玉立在春风中如天上仙子。
“免礼、免礼!”史德统忙道。
真所谓女大十八变,上次见她距今不过半年时间,见她俏立在春风中,虽有弱柳的娇柔多姿,却有梅花的冰肌玉骨。
金氏让史德统落了座,这时符彦卿也回了府,也换了常服来到后院,见到史德统,也是高兴,两人便聊了起来。
亭下当中摆放着一只炭炉,符彦卿与史德统围着炉子坐下,茶几上摆放着一溜茶具与诸色果脯,令史德统意外,符氏跪坐在蒲垫上,亲手烹制茶水。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美人如玉,白嫩的皓腕上一对翠玉与被风吹起的罗裙,还有高高的飞云髻上纤巧金钿,更显得她的无限风情。微风吹起,将数片花瓣吹落在美人柔媚的身上,令人产生无限暇想,史德统不由的醉了。
符彦卿和史德统也停了话头,亭中的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呼吸,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着符氏的动作,聆听着勺子在茶盏摇动的轻微声响,直到几缕沁人心脾的茶香随风飘散开,这才知道茶煎好了。
那小符昭寿咿咿呀呀,见符氏不停地在那拨弄茶具,觉得好玩,想奋力拨开姐姐符玉蓉的手
,也想去玩。
“第一盏茶,献给父亲品尝!”符氏将茶献到符彦卿面前。
“唔!”符彦卿点头赞赏。
“第二盏茶,献给母亲,感谢母亲养育大恩!”李符氏将第二盏茶献给金氏。
符夫人接杯笑道:“符儿一向知孝。”
“这第三盏茶,献给史相公,感谢相公活命之恩!”
史德统接过茶盏,说道:“此等小事,无需再提。”
“相公虽忙于军政大事,不妨稍稍停下来,品一品茶,须知弓弦不可常紧绷。”符氏细声劝道,“唐代诗人卢仝诗云: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史德统听符氏说的极有趣,连忙捧起茶盏一饮而尽,却听那符玉环捂嘴嗤嗤一笑。
符氏露出三两颗贝齿轻笑道:“相公这是牛饮,茶可不是这么品的。尤其在这东京城,这雨前的蒙顶茶极为难得。”
“哦,我口渴!”史德统尴尬万分,他哪里懂喝个茶还有这么多道道,惹得众人暗笑,史德统连忙问道,“那么请教娘子,这茶应该如何品?难道这饮茶还有大学问不成?”
中国古代茶道文化自唐以后,已日渐衰落,逐渐凋零,传至后世,已基本没了模样,反倒是日本这个曾经的学生,将中国唐朝的茶文化沿袭保留下来,并代代传承,在后世大放光彩。
“请教不敢当,奴家只是常常为家父煎茶,也琢磨出点头绪来。饮茶之道,自茶圣陆羽著《茶经》,方臻大道,饮茶亦因之而盛。这茶茗贵在雨前,其次在清明,各地均有上好的茶种,各有千秋。水以甘泉活水最佳,汴粱城却难得,煮水暗和佛门禅礼,佛门弟子焚香合掌,又有达摩面壁,均须静、诚,方才能煮出好水来。然后须有上好的茶盏,黑盏最优,易见茶色耳!”符氏侃侃而谈,“将团茶上取出小块,碾成细末过筛,用沸水急冲,如此汤嫩则茶味甘,老则甚苦。饮茶时,用左手托住盏托,右手拿起盏盖,轻轻拂动茶汤表面,使茶汤上下均匀。待香气均匀后,开始闻香、观色,然后缓啜三口,三口方知味,三番才动心,之后,便可随意细品了。”
秀外慧中的符氏这一席话,令史德统大感兴趣。史德统依着符氏的话,学着符彦卿的样子,缓啜了三口,微闭着双目,好似神仙一般。
“相公,这茶如何?”符氏满怀期翼地问道。
“茶当然是好茶,不过让我来饮,实在是暴殄天物。”史德统睁开眼睛说道,“看来,术业确有专攻啊!”
“相公是个坦荡之人。”符氏笑道,又替史德统加了些茶水,“相公今日有暇,不如多饮一些。”
闻道蒙山风味佳,洞天深处饱烟霞。
……
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
史德统虽然在府中视事以及接待宾客时也常饮茶,但今日真是长见识了。饮了一盏符氏亲自煎煮的上等好茶,史德统感觉四肢百脉无比舒坦,这几日的不适心情一扫而空。
春风又起,拂起符氏的秀发,落英缤纷之下,符氏如仙子一般亭亭玉立,史德统一时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