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之失忆
“咕咚,咕咚…”
大巴车缓缓沉入河底,车里面的人,嘴里吐纳着丰富的泡泡,拼了命敲打着坚硬的车身,挣扎地往外蹿。
大巴车的肚子已经膨胀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巨大的压力。
又是“轰”的一声,车身已经完全地被顶开,两侧露出了有光线的大洞,人们借机争先恐后,蜂拥而出。
可儿拖拽这我这病怏怏的,死沉死沉的身子,晃晃悠悠地逃了出去,已经没有力气游泳,甚至没有力气憋气,大口咸腥的河水灌入鼻腔喉咙,有着失声之痛。
而我被歹徒刺伤的胸口,竟然被河水漂洗的雪白,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是没人知道我正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百折不挠的精神,倔强坚毅的品格,正能量向上的代名词,以前都只是随口一说,相信自己会做到这样的,但真正经历这样的事,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了多久。
我好想尽兴流露出我的痛苦,悲壮嚎鸣地发泄缓冲,心底里的声音告诉我,我不行了。
这一次,我怕是真的阳寿已尽,眼看着黑白无常拿着恁大的生锈了的铁链子正缓缓地向我驶来,这链子不知捆绑了多少人。
父亲,父亲呢?
“父亲还在车里,快去救父亲!”我使劲浓缩着脸皮,费劲地用嘴哼哼,像在打着哑语。没有张口,因为根本张不了嘴巴,一旦张开水就会倾巢而入,锐不可当,一发而不可收拾,到时非得胀破肚皮不可。
河水压迫的可儿睁不开眼睛,但是她读懂了我的意思,我的神情,眼神。
“你呢?你怎么办?你也得出去,否则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可儿默念道。
但我也同样听懂她的意思,也许只有到了最危难,火烧眉头的时候才会激发出无限未知的潜能。
“不要管我,我自己能扛住的,你快去救父亲,父亲年纪太大了,我怕他…快去啊!”我带着愤怒的脸示意她没有时间了,快去救父亲。
以前不会知道珍惜时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才豁然明白时间的可贵,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但有时候希望往往变成了绝望。
“那你自己先上去,我随后就到!”可儿紧闭嘴巴嘱咐道。
我给她打了一个快去的手势。可儿回车里寻找父亲,我一个人在外面不断地换气,肺感觉就要被炸开了,憋得难受,再想要捶胸顿足也是丝毫使不上力气。
突然一道湍急的水流侧面撞击着我,鲜有知觉的我就这样被强势的水流顺势推了下去,在水流的带动下我漂移了好远,好远,好久好久。慢慢的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变得孱弱,心跳也正趋于停摆。
我是真的不行了,在劫难逃,不得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终于我两手一伸,腿脚一蹬,睡着在了河水里。
可奇迹的是我并没有沉入水底,而是在水的推波助澜下一直游向下游的浅滩。
在与之间借用都江堰分水系统将湍急的河流被分配到另一支河道里,而我幸运地拖着冰冷的身躯飘向浅水区。
另一头可儿拖着意识模糊的父亲逃离出来,发现我不见了踪影,来不及多想,先上岸要紧,就这样她一个弱女子,拖着不算轻快的父亲上了岸。
岸上还躺着好多湿漉漉,苟延残喘的人们,并还时不时地有人跳下水去寻找没上岸的家属。
好在父亲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可儿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几口空气后,替父亲做排水运动。
使劲按压父亲的胸腔,“扑哧,扑哧,扑哧!”并用嘴巴替父亲换气,做人工呼吸。来来续续几个回合,年迈的父亲终于醒了过来,吐了好大一口水,一口澄澈透明的水。
可儿觉得自己心里很是憋闷,难受的要死,用手指使劲地伸到嘴巴里,在手指的搅动下,她终于抑制不住恶心,深深地吐了几口水,将肚子里的河水排出。
身体也舒坦多了。
父亲睁开了眼睛,呆滞地望着天空。
“爸,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父亲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句话不说。
“李廷,你快来看看爸,爸,怎么…”可儿这才忽然注意到我不见了,根本没在岸上。
“李廷,李廷!”可儿声嘶力竭地喊着,就是等不到我的回应。
她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我还在水底下。
我身上还有伤,活动不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很有可能,可能会发生意外。
一想到这里可儿的心就愈加慌的厉害,她像一只鱼儿轻盈地跃入水中,实际上她根本不会游泳。
随着水声的响起,水花四溅,可儿又开始了水下寻找,只不过刚想要向前匍匐游动,就被后面的人拽着衣服拖上了岸。
那是消防官兵,他们的赶来,让可儿心里顿然觉得很有希望,很有安全感。
死死攥住一个人的手,声音嘶哑地恳求说:“求,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男人,他受了伤还在水里面没出来呢!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放心吧!救人的事大家伙就放心地交给我们了,你们不可以再贸然下水,那样很危险的。我们有专业的仪器,相信我们会救出还没有出来的人。
大家伙不要心慌,不要害怕,我们全力以赴。
小印,快把毛巾派发给大家伙,这风大别着凉了!”消防员坚定信念,且不失体贴道。
说着迅速换上了潜水服,和身后的一大批消防员,青蛙弹跳似的下了水。
他们在水底全力搜救,几乎摸索了每一个角落,一刻都不能放松,水下作业几个小时后,陆陆续续该救上来的人都救了上来,唯独缺席了我。
可儿的满心期待到最后还是没有看到我,变成了满心绝望,遍地茱萸。
消防员们陆陆续续地爬了上来,对大家伙说:“我们尽力了,我们就只救上来这么多。”
可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什么?就只有这么多?不不,李廷还没上来呢!我男人还在水底下生死未卜呢!你们怎么能没找到呢!你们答应我要把他救上来的,他,他还没有上岸呢!”
“阿姨,我们真的尽力了,真的没有找到你所说的李廷,我想他们是不是被河水冲到下游了,估计到那时就算找到了,也可能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们这就过去寻找。”
这时旁边的一位大姐哭着喊着消防员刚刚救上来的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走了,你让我今后可怎么办啊!你让儿女们怎么办啊!老头子,老头子,你快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留下我孤苦一人,老头子……”
可儿愣了一下,神经大条地猛地打了个冷颤,颤巍道:“不,不不不,不可能,你胡说,李廷是不会有事的,他身上还有我给他求的平安符呢!他是一个福人,上次那么严重的车祸都没把他怎麽样,这次只是有两米左右的浅水而已,怎么会摧垮他,夺取他的生命?
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可儿说话语无伦次,身体也在瑟瑟发抖,魔怔了!眼睛不知是被河水冲击的,还是哭的,肿的有鸡蛋大小,很是可怕。
说着可儿就要往水里冲,被消防员及时地拦住了,给控制住了。
拱桥的周围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警车,救护车正在蜂拥前来。旁边还有记者用相机拍照,记录下这场“血淋淋”的一幕,虽然都没有出现明显的血迹,但我还是习惯用这个词,意境不相同,但却有着同样的惨痛,特别是对于主人公的可儿。
救护车下来的医疗人员用担架将父亲及其他伤势较重的人送往了医院,可儿这些所谓的“好人”在现场提供警方笔供。
先前那五个持刀的不法分子已经逃之夭夭,早就不见了踪影。上天真是不公,为什么不让这些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什么坏人总是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为什么好人就没有好报?
这个问题我也在纠结了很久,说到最后才明白,好人不是没有好报,只是比坏人遭遇,承受的要多的多。坏人可能一时的侥幸逃脱,很少能够笑到最后。而好人,这一概念却是故事圆满的结局。
最后经警察统计车里除了五名逃跑的歹徒,游客加上司机导游共计三十六人,现已找到三十三人,失踪三人,无人死亡。
那也就是说除了我还有另两位人失踪,据描述这两个人一个是上不满十岁的儿童,一个是跟我一样年过六旬的老人。
可儿茶不思饭不想,没有我的消息,分分秒秒都是倍感煎熬,父亲的身体恢复正常,而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出了意外。
消防员加大人手全河搜索,两天后警方在广播里公布了人员的消息:“广大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关于星期三那天在东直门拱桥一带发生的汽车坠河事故,我们感到深深的惋惜。
据目击者说,先是有五名持刀抢劫的歹徒事先埋伏在车里,伪装旅游人员,伺机抢夺车里乘客的钱财……
经过警方和消防战士几天几夜夜以继日的寻找,现公布人员消息。
全车除了逃跑的五位犯罪嫌疑人,共计三十六人,其中三十三人全部获救,剩余三人,两个人已经被找到,证明已经死亡,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剩余一人下落不明,警方还在寻找中,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到。
至于那五名逃犯,警方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确立其为网上通缉对象,警方正在全力地侦破此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很快就能够将他们绳之以法,还受害人员一个交代。
听到这里,可儿忍不住捂着嘴巴哭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心一下子凉了低声抽泣自言自语地说:“死了?死了两个人?李廷,李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李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对吧!”
但心也并没有没有完全凉透,还有最后仅存的一丝余温,那点温度源于广播上说还有一个人失踪,并没有直接证明死了,这也就是说,李廷(我)还有生还的希望。
可儿没有跟着旅游团回去,而是一个人在北京寻找我,等待着我能回来。
至于父亲,她把他送上了车,到时会安排秀儿接应他,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父亲的生活起居全部交由秀儿承担,她信的过她。
在陌生的城市里省吃俭用,自己带的钱包所有金钱首饰,银行卡,手机通通葬身运河,这些天她都是吃着政府的补偿款与救济粮勉强维持着。
可是一连十多天都没有我的消息,钱也好花完了,眼看着无立足之地,这换成谁也承受不了。
可儿没事就自言自语地絮叨起来。
“难道,李廷他真的死了?”
“不可能,死了起码也能有个尸体啊!”
“可要是没死,又会在哪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都怪那几个该死的强盗,这些挨千刀的,要是我男人有什么好歹,我非剥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当天李廷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又被河水这么一泡肯定发炎感染, 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好利索。”
“对啊!受了伤,如果没死的话,那一定就会去医院,我可以去医院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就能后找到我的李廷!”
可儿便一家一家的大小医院甚至是诊所她都去寻找,几乎跑遍了整个北京城的医院,结果还是令她失望透顶,上天还是没有眷恋她,反而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
警察找到了她,很负责很认真地对她说:“你就放心吧!你男人,也就是当时唯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我们警方一定会全力以赴,加大力度搜寻,是生是死,我们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这样没有线索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你先回家,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我们保持电话联系。”
事到如今,可儿已经无路可走,天天以泪洗面,身体消瘦了不少。或许是泪液流失过量,导致现在的眼睛动不动就干涩发痒,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模糊。
警察说的很有道理,现在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家,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兴冲冲地人生第一次来北京,谁曾想竟然是这样凄惨的结局?
人生真的是太变幻莫测了,不给你防备,有时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有时又会给你一个难以接受的惊吓。两种风格,一个天堂,一个谷底,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然面对从天堂跌入谷底的残忍现实。
惊喜经历多了,整个人都变得浪漫,惊吓经历多了,这个人也会成天跟着提心吊胆,处处谨慎。
溺水后的父亲虽然在医院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精神也没有任何改变,但身体上却赶不上从前了,动作现在更加的缓慢,而且苦比乐多,脸上大多时候不再乐呵呵的,而是愁容满面。
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哎!也难怪,上了岁数嘛!身体当然是不如从前了。现在人口都偏老龄化,怎么说呢?值了,值了,不贪图了。
香忆也知道了我的事情,在网上发文寻求各地的爱心人士帮助,休了几天假专心地陪伴可儿,鼓励可儿。
将可儿搂在怀里轻轻地说:“妈,别伤心了,爸是不会有事的,爸会平安回来的。咱们要有信心,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慢慢来,不着急。
你不是说了吗?爸,是有福之人,福大命大,爸才不会有事呢!
我估计爸现在一定是躲在哪个地方悄悄养伤,不想让我们担心。等到伤好了,他也就能回来了。”
香忆其实心里明白父亲绝不会是像自己安慰妈时那样说的,父亲怕是真的,真的…
现在做的,也只有是默默祈祷着上苍,祈祷佛祖,大发爱心,伸出援助之手帮助父亲共度难关,保佑我能平安无事。
可儿不禁又想到了在龙涎寺时意外抽的佛签,玄真大师话语一语道破。
“命运舛度天不公,
我道逍遥自在情。
可怜世主悯苍生,
却道悲空晚高寒。
兜兜转转几人陪,
弹指一挥去一空。
攥着玄真大师赠予的香囊,平安符,可儿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脸上更是复杂的表情,难以捉摸。
此时的我究竟在哪了呢?
原来那天我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下游一个浅滩上面,意识模糊,但并不是就一睡不起。
这时碰巧遇到一个在河下游洗衣服乡村打扮的中年妇女,叫秀娥,是她救了我,将我带回了家,替我治疗。
她家就在河下游地势平坦的小村子里,世代以耕种为生,过着简单淳朴的小日子。而她是一个赤脚医生,不打针,不吃西药,病人只服用她开设的中草药,都是医术上记载的正规配方。
至于草药的来源都是从附近的高山悬崖峭壁上搜集而来的。
这些平凡的花花草草在她眼里都是宝贝,都是治病救人的方子。别小看了它们,功效显著,她坚信所有的疑难杂症都可以用中药来治好,之所以没有突破完全是因为她没有找到最好的方子,不知道什么跟什么搭配。
我的伤口在她用草药的热敷下迅速愈合,比医生的缝针还要快,而且不会复发感染等一些列后期因素。
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我真是福大命大,我醒了,睁开黏在一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便望到了这个叫秀娥的女人。
头很痛,我想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
“你快躺下,你伤口还没有愈合,加之你喝了那么多的河水,需要卧床静养才是,不能用力。”秀娥朴实无华地说。
“这,这是哪里?”
“这是清水村,我叫秀娥,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
“清水村?秀娥?那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了。
秀娥被我的话也震了一下:“你是谁你不记得了?难道他失忆了?一定是因为长时间的积水压迫了他的颅脑,导致他短暂失忆。”秀娥先是惊讶地问我,又自己一个人在那嘀咕些什么。
“我认识你吗?我是谁?你还没有回我的问题呢!”我逼问道。
“大哥,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失忆了,记不得以前的所有事情了。”
“失忆?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失忆?”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在河边发现了你,就把你救了回来。不过你放心,你这可能只是短暂失忆,不是很影响。我再给你服用几副药估计能恢复记忆,就想起以前了。
你现在才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我去厨房给你熬些米粥,暂时填补填补肚子,补补养。”说着秀娥点着脚尖,乐呵呵地去了。
我在床上躺着木讷地望着陌生的周围,有一阵剧烈地头痛,我再一次闭上了双眼,许久,房间里传来我响亮的打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