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幽怨,触水清寒,芙蓉倾城般的冷艳,飘荡着牡丹的馥香。晨曦轻盈的朝露,像凭栏袖拂的杨花,点点与斑斑。
伏案,又岂知花弄影墙,飘洒了一路风霜?和睦的汴梁,留下了宰相府中西厢阁的悲凉,瑶琴抚弹,纯鱼惆怅的目光:“溯兮,断戟不全,残甲难安?又何苦至此呢?”
自从传来逸伦阵亡的消息,溯兮便痴傻一般,欲哭无泪,欲语无言。
溯兮苦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就保证他死了吗?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就会回来。”
纯鱼不忍心,说话吞吐,溯兮如何察言观色,问向纯鱼:“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平常却不见你如此。”
纯鱼哽咽。
溯兮料想,定是不利己之事,微笑一下,让他直言何事?纯鱼见状,也不隐瞒,道:“义父欲将你送出。”
琴弦断,溯兮停手,呆滞的目光望向瑶琴。
纯鱼于心不忍:“我便向他要了你。”
溯兮苦笑,面色难堪,语气平淡非常,问纯鱼为何这样做?
纯鱼也不转弯抹角,直言道:“二哥是为我而死的,况他走时,我答应他好好照顾你。”
溯兮无奈,似在挖苦自己:“所以,与其让别人践踏我,不如将我留下?”
纯鱼不语。
溯兮道:“可如此,你是否想过那个在远方牵挂着你的人。”纯鱼不答。
许久,方告知溯兮:“你放心,我会遵从你的意愿,好好照顾你的。”说罢离开。
看着纯鱼远去的背影,溯兮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问鹊儿:“鹊儿,我说话一针见血,总以德报怨,是不是我太猖狂了?”
鹊儿不忍心,诺诺的问了句:“姑娘,那你会嫁么?”
溯兮冷笑,低下了头看断弦的琴:“人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难不成到我人老珠黄时再嫁么?”对呀!失去了逸伦的依靠,她还能利用谁呢?
鹊儿想到逸伦死讯传来后溯兮的伤悲,如今却又自嘲自讽,很是无奈:“姑娘,花总会凋零,可它不会让所有人看到她枯萎的一面,故愿舍弃生命,只怕玷污了衬托它的绿叶,可姑娘,你有没有想过绿叶是愿意看到花朵比它早死么?”
溯兮一震,转头去看泪流满面的鹊儿,表面由麻木到不忍,扶起跪着的鹊儿,那般语重心长:“姐姐说泪水是弱者的东西,可它除了是弱者的东西还是令人担忧的东西。”
起身,走向窗子:“世事难料,永远没有最好,谁都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所爱的事付出一切,哪怕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造成他们最痛苦的事,可无可奈何,只得明知不可而为之,起码那是他们爱的方式。”
鹊儿用帕拭泪:“鹊儿知道姑娘的难处,寄人篱下,必遭人践踏。也知道姑娘所说的、做的都会是对的,都一味听从,可鹊儿知道有些感情是勉强不了的,你不想我们每一个人看到你的怯弱……”
溯兮打断鹊儿的谈话,让她别说。谁知鹊儿反驳,激动非常:“姑娘,鹊儿要说,不论你做什么,鹊儿死都随你,所以姑娘不必都把事藏在心里,让自己难受。”
溯兮转过身,抱住鹊儿,淡淡的微笑。
黑色笼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吹拂着群星那晶亮的脸庞。溯兮打理好一切,欲翻窗而去,只见鹊儿已挡在窗口,欲逃时,被鹊儿叫到。
溯兮停下,顿悟鹊儿今日所言的一切,回头,拆开面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鹊儿含泪,隔着窗户:“很早很早,对不起,姑娘。”溯兮担惊,转过身,坐在床上。
鹊儿开门进来,关了窗户,跪在床前,溯兮不知何意,只见鹊儿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姑娘,曾想你有多么高尚的品德,文武双全,礼德兼备,不被金钱驱使,不被权利控制,可鹊儿错了。”
溯兮冷笑,杀气重重:“你都知道了?”
鹊儿坚定的点了点头,说时迟那时快,白皙的手已掐在鹊儿的项上,令人窒息,黑暗中仅有泪水,溯兮的眼泪盈满眼眶:“知道我秘密的人都得死。”
鹊儿也不挣扎,只是潸潸泪落,任往昔的情形皆浮在眼前,转轴拔弦,吟诗颂词,飘飘歌唱,翩翩舞姿……让溯兮慢慢松开了手:“你为何告知我?”
鹊儿喘息,很是坚定:“因为我知道姑娘不会杀了我。”
溯兮仇恨的目光变淡问她为何今晚阻止自己?
鹊儿道:“大人已布下天罗地网。”
“你告的密?”溯兮问道。
鹊儿拿出匕首,递给溯兮:“姑娘,大少爷死了,我不忍心姑娘像一只被困牢笼不被人保护的鸟,二少爷与老爷同心,他不会善待你的,姑娘,你走后便不要再回来了!”
听鹊儿言自肺腑,好不感动,可如今不正是鹊儿说的自身难保吗?苦笑:“走,走去哪儿?六岁时我便和姐姐走失,就尝到了没有亲人的痛,我进赵府,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报仇!”
鹊儿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使尽摇头:“姑娘,你醒醒吧!老爷万人之上,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今日说了如此多,才让我放下这个决定,你为何不懂呢?”
溯兮后退几步,坚定的摇头:“不成功便成仁,你不必白费口舌了,除非死,我是不会走的。”
“那你要背负对大少爷的不忠任人凌虐么?”鹊儿激动:“还是你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不能瞑目?你好好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溯兮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冷笑:“活着?苟活一天都让我窒息,何况活下去呢?你起来吧!鹊儿,不必如此,三天之后,我嫁便是,起码,我多了亲切赵普的机会,恨不得,恨不得我嫁的是他!”溯兮咬牙切齿。
鹊儿反驳道:“那大少爷的爱呢?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呢?”
溯兮冷笑道:“早就没了一切,除了仇恨。”
鹊儿摇头,慢慢起身,一步步后退:“姑娘,你为何让鹊儿觉得你那么可怕,你是人呐!有血有肉的人呐!人生最大的不就是爱么?你要践踏它到一文不值么?所有的,所有的只不过是你复仇的工具罢了,少爷是,我也是,一切的一切都是。”
开门欲离,被溯兮挡住,鹊儿有一丝希望,期待她解释的机会。
溯兮的言语仿佛冬日里浇下一盆冷水:“你若说穿我的身世,我不会顾忌姐妹情谊的。”
这一句比冰还冷的话让鹊儿凉透的心更冷了,冷笑一下:“我还是一个人,一个以爱为大的人。”
推开溯兮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大哭,无声的泪水,不再是弱者的东西。
而溯兮呆坐在地上,拳头捏得很紧,咬牙切齿:“赵普,我要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三天后,街市两旁,几案齐整,人山人海,争相看热闹,地上摆满了花瓣,无一人敢说闲话,只是羡慕,痕儿从人群中窜出来,忆起了刚来的场面,乐呵到:“又这么热闹啊!是不是每天都这么热闹?”
一位妇人听痕儿这般戏语,笑道:“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吧?你的运气真好,今天宰相府娶媳妇,喜事临门啊!”
痕儿有礼貌的问道:“娶亲?是哪家的新娘子啊?漂亮吗?”一听到此处,妇人立马变了脸色,连忙走开。
痕儿追问:“大婶,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是哪家的新娘子呢?”
顿时,喜庆之乐响起,仙女散花,天籁之音,八抬大轿,红艳四射,无不让人惊叹。痕儿傻了眼,口水都流出来了,迫不及待想看一面新娘子。忙跟着骄子跑:“上次错失了个小美人,这次还不看回来。”
只见轿边行走的女孩,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特别的亲切,想跟她说几句话,却被官兵阻止,到了转弯处,一群吆喝声:“新郎官来接新娘了!”
痕儿投去目光,远看那笑意盈盈的新郎英俊潇洒,痕儿乐道:“还是这儿的美男子多。”
白马一步步走近,痕儿的笑僵在那儿,泪盈满眼眶,被人挤着,仿佛被风吹拂的无力的野花。嘶喊道:“杜纯鱼!”
无奈嘈杂声、乐音声、笑声,盖过了她的声音,想飞过去揪住他却无力挣脱,想到古洞活泼的锁释和苦等的钰儿更加愤怒不已,不忍打起百姓来。这才赢来了纯鱼的目光,那般诧异,恐惧,害怕,叫了声钰儿。官兵被痕儿打的落花流水,可官兵越来越多,双手难敌四手,痕儿被制住。纯鱼回头看到痕儿被踢打的局面,忍心,骑着白马离去。
痕儿泪水不断落下,无力还手,正在自己被揉碎了心时,一个乞丐出手救了她,带她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痕儿望去,只见他脏兮兮的一身,脸布满尘土,蓬头垢面,也不问他的好身手,抱膝坐地而哭,那乞丐用脏兮兮的手擦去痕儿的泪:“小姑娘,他们为何打你?没事了,你别怕,哥哥为你撑腰。”
男子见将赃物擦在她脸上,方知自己的污垢,笑到:“不好意思,弄脏你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痕儿觉得不甘心,心想一定要带回纯鱼,于是起身:“我要去宰相府!”
乞丐诧异,笑道:“我也是,不如我们一同吧!”
痕儿擦干眼泪,坚定的点头。
两人齐肩而走,到了宰相府,只是张灯结彩,人才济济,灯红酒绿,豪华无比。乞丐有种不祥的预感,上前,被家丁驱赶:“走走走,哪儿来的乞丐,坏了本家的好事!”
乞丐从腰前拿出腰牌,家丁吓了大跳,边跑边叫:“见鬼啦!见鬼啦!”
引得众人惊慌失措,被纯鱼挡住:“何事惊慌?”
家丁吞吞吐吐:“大、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纯鱼打了他一个耳光:“蠢奴才,大白天的瞎说什么?”
家丁这才收敛,恐惧,跪下:“二少爷,是真的,他有大少爷的金牌,是大少爷回来了。”
纯鱼诧异,让家丁领自己前去,家丁两腿哆嗦,领着纯鱼前来,只见一个乞丐在门旁,因痕儿躲在他后面的所以看不到,纯鱼说:“说你瞎扯吧!我二哥在哪?那乞丐给他几个钱不就得了。”
那乞丐走向纯鱼:“鱼兄,真的只打发几个钱就可以了么?”
痕儿从背后出现,纯鱼大惊,叫了声痕儿,又问向逸伦:“你,你真的是二哥?”
痕儿仇恨的目光,剑已架在纯鱼的脖子上,被逸伦阻止,三人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冷漠冻结了情绪,逸伦道:“你要娶的是谁?溯兮呢?”
不待纯鱼回答,赵普已在这一刻赶过来,见着乞丐一般的逸伦,欣喜若狂道:“伦儿,我的孩子!”
逸伦跪在赵普面前:“父亲,孩儿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赵普欣喜若狂扶起逸伦,忙命人打好水,让逸伦更衣。
这僻静之地,独留两人的恐惧,纯鱼道:“钰儿也来了?”
痕儿冷笑:“你还知道有个钰儿啊!”
纯鱼不言,痕儿平静自己的心情,问纯鱼会不会同她一起回去?
纯鱼摇头,斩钉截铁的告诉痕儿:“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听罢,痕儿怒发冲冠:“杜纯鱼,你何时变得如此?你知道钰儿姐姐等的你多苦吗?”
纯鱼苦笑,好像不以为然:“我从没让她等我。”
话刚落音,啪的一声响,纯鱼脸一歪,痕儿落泪:“这就是你们这些负心男子所为吗?你们只会喜新厌旧吗?楼阁的时候,亲亲我我,无乐不作,她是多么的开朗活泼,如今剩下的是什么?到了月圆的时候独坐高山,抚一把瑶琴委小白传情,而得到的呢?”
顿了顿,又道:“她一丝不苟,锁寞愁肠绪,不如空释流,放下对你的恨,唯留与你的爱,一个人孤零零的为你酿酒,为你栽花,为你折穗,为你打扫房屋,为你不顾她最爱的姐姐的反对,生下了杜锁释。”
纯鱼回头,抓住痕儿的肩膀:“什么?她生下我们的孩子?那晚,我真的?”纯鱼忆起来那天的一切,痛不欲生,急切的想要一个回答,狠狠的拽住痕儿。
痕儿挣脱他的手:“她不怨你,你自己心知肚明,释儿快一岁了,我这个做姨的只需要你回去做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不过分吧?”
纯鱼仰头闭眼,泪下:“纵使,有了杜锁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走吧!”
剑光一闪,架在纯鱼顶上:“你没有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要么客死异乡。”
纯鱼望了一眼那雪光的剑,毫不犹豫:“那你把我杀了吧!告诉她,我爱她,才会这么做的。”
剑一挥,刺向了纯鱼的胸膛,鲜血渗出,痕儿忍泪:“为何如此?”
纯鱼道:“痕儿,你还小,不懂的事太多,钰儿也是。”
痕儿落泪,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死也不跟我回去?”
纯鱼闭眼不答。
痕儿拔剑:“那你去死吧!”雪白的剑入他三尺,痕儿挥泪离开他。
纯鱼跪在剑旁:“不是我不跟你回去,是我不能跟你回去啊!钰儿,你为何如此傻呢?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