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定下神来的梁天赐恰了口热茶,不急不缓的悠悠道:“我师傅追随国师无为子,一直以来恪于职守不曾犯错。一来早年出力灭除魔乱,二来就司天监内任职。虽官衔不大,却也是正五品的朝员。”
少顷又道:“无为子连任两届之后,为了追求天道遁世不出,国师一位久久空悬。再后来净念禅师异军突起,在国师之争上击败龙虎山的掌教飞龙子,从而弥补了这一空缺。”
随即又道:“谁知这贼秃一经接任就要排除异己。那些无为子的手下各个身家背景及其厚实,早在净念上任之前就事先了解,故而辞官的辞官,远调的远调。整个司天监最后只剩下不几个要员,奈何我师傅出生平平,而又不卑不亢。想着自己一心为陛下办实事为百姓谋福利,就是他净念上任也不会对自己怎的。可事实上却是事与愿违,那贼秃好生狭隘。一日夜来彗星照耀北空,陛下恐其不祥,要我师傅观天卜筮。可是这卜筮的过程也不知道是怎的一回事,居然得出个大凶大恶的结局,师傅见了卦象当然不敢明言。可是那贼秃却是一心要谋害师傅,左右问询之下,师傅小心翼翼的对其说出了照卦象看该是改朝换代样貌。不料正是这句话害的师傅被抄家流放,而那时候师傅只对贼秃一人所言,而且也是就卦象来说,其实当时也是太过于执着。要现在看来,我们又何必在意那卜来的结论?抄家不说,最后还一把火烧了宅子,几个没来得及跑出的家小也惨死其间。师傅在流放途中抑郁寡欢不日身亡,而我则是不甘于师傅的家眷再受苦楚,击杀押运之人后,自顾自得带着他们来到此处定居下来。开始无粮无地,岛旁又无鱼,却只能走上抢劫一道。后来靠着自己的武力渐渐的成为了附近的带头,不过我们却取之有道,从不杀人,更不绝粮。可是我本是正道出生,又不甘堕落,想起那些被水匪欺负的百姓,就妄自尊大的立了头牌,做了老大。再后来我将附近的一干水匪各个收纳,严加管教,这样一来也就少了很多作恶的歹人。可是好事不长久,朝廷剿匪,我们且战且退,时至今日却只留下一百二十口青壮年了。而那师傅的家眷更是死伤无几,余下的两个也已经不得已而改嫁。唯一的男丁小公子前几年也身染重症缺医少药,不治身亡了。”
随即双目一红,又道:“大人啊,你说我这是何苦由来?先前还想着为师傅报仇,可现在却不知身在人间又有何用?本想抛开岛上的一干老弱尽自而去,可又下不了这个狠心,哎,先前还以为大人是来扫灭我等的,其实那样反而轻松了。”
看着这虎目含泪的男子,赫连宏出声问道:“你说那抄家流放,火烧宅院的可是神都吉祥巷街尾的那处?”
闻言,梁天赐抹了把眼泪道:“正是,没想到大人还记得那里。”
赫连宏当即心下暗叹道:“这自己又是何苦来由?看来冥冥之中只有注定,自己在人家的宅子上建了府邸,而这宅院的前主人却要你来擦个屁股。”
想到此处,不由的问道:“那你们将来有什么打算?现下朝廷虽然不再用兵剿匪,可是那天指不定就心血来潮。”
梁天赐苦笑一声道:“除了力战而死,难道还有别的路子可选?”
赫连宏默默点头,又问道:“那你的家小呢?可也在岛上?”
只见那铮铮汉子茫然笑道:“心灰意冷苟且于世,整日而茫茫,何来谈论成家立业?”
赫连宏定睛再看此人一眼,看来这人确实与寻常匪人不同,试想着如果能给他们个归属又做何论?
于是出言问道:“若是我给你良田良种,要你们耕种生存,又当如何?”
不料那人却是当即跪下道:“那我只能代岛上全体谢过大人,不过大人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试想这常人能有口饭吃,还做什么匪徒?……而我却还有一事相求。”
赫连宏好奇道:“何事?”
只听得梁天赐道:“我想求大人为师傅平反,他那卜是被他人动了手脚。在我随着师傅被流放的路上,师傅反反复复的说着此事,想必是那国师功力高强,一叶遮目啊。”
闻得此言,赫连宏暗想,这也只是一面之词,给他们个生活的空间不难,但是要平反则来之不易。一来国师肯定不会承认,二来此事关系太大自己定也捱不下来,搞不好还要惹祸上身。
想到此处即道:“此时我不能应你,一来你证据不全,二来事关重大,你想扳倒国师实属不易。实不相瞒,我是如今江南道巡察使,为的是水患而来,剿匪也只是我一时好奇,更何况又有龙神使者事先知会,不然我早就发兵上岛了。”
闻得此言,梁天赐默默苦笑道:“还得多谢使者大人,要不是他的干涉,我们也走不到目前的时光。那就依大人所言吧,就让给我们一偶之地供为生存。”
说罢头颅点地,却是长跪不起。赫连宏看在眼里,再结合自己打探而来的消息,不难确定此人不曾说谎。再看此人修为不凡,刚直不阿,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于是乎就道:“那你先于岛上众人商议吧,我也回去与知州合计一下。我看你们是不能入得城镇,就给你们安排一处荒芜之地供于耕种,如何?”
但见那刚刚起身的汉子满脸欣慰的道:“正合我意,多谢大人。”
言罢又要向自己跪下,不料却被所阻。抬头再看,赫连宏却已经消失不见。一句飘渺的话语自远处传来:“商议好后送信给秦建知州府上。”
飘身而出的赫连宏并未走远,而是就地隐藏起来。虽说刚才二人的对答不曾有误,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赫连宏还是决定要暗自窥视一番。
刚欲睡下的水匪突闻锣鼓声响,于是乎急急穿衣,还以为是朝中水军前来。但奔出来却是只见大当家一人手持锣鼓阵阵敲击。
左右瞧去,水黑风高,不见一人半影,看来当是大当家的有事来询。夜风徐徐吹之发寒,可是岛上之人不管老弱皆尽赶来。
火把通明,照在这些风吹日晒的老脸上,就听得大当家的喝道:“朝廷又要起兵,我等应当如何?”
只见阵阵人声呼喊着传来:“杀,杀!”
赫连宏隐在树上,却是看得仔细,只见这喊杀声无不由那些老弱之口传出。当下心底暗想,这岛上之人可谓齐心。
就听得大当家梁天赐又喝道:“若是朝廷放我等离开,并且给予活路,那我们又当如何?”
闻得此言却是鸦雀无声,良久听到一个雄壮男子的声音道:“朝廷狗贼莫要轻信,难道天王老子大发善心?”
随即起哄声一起传来,却都是当做笑话而已。再听那梁天赐喝道:“若此话当真,各位又当何论?”
闻得此问,众人却是安静了下来。良久,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缓缓上前道:“要是能让我们隐姓埋名的聊过此生,那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能保证此事吗?”
梁天赐想起赫连宏的高深修为,若是要一心剿灭自己,可谓是手到擒来。于是乎不答反问道:“各位是何意见?”
却见众人商议一番后,却是一致认同那妇人的所言。于是乎梁天赐高声喝道:“那我们就这样定了,这海岛上生活真是辛苦。到时候我保大家平安,大家隐姓埋名也好,这样一来也好为我们的后代着想。”
众人本还要反对,但是听了“后代”二字,却又安静下来。看来这人世间自己做土匪不怕,怕的是后代为匪不能出头。
听到此处,赫连宏随即悄悄离开,到得凌晨已经是返回住地。半夜惊醒的爱妻看着如意郎君面带喜色,当即问了此次交谈的结果。赫连宏身心俱佳,搂着爱妻合身而眠,同时断断续续的说出了此行的结果。爱妻闻言,自也是为此而高兴不已。
清晨卯时,赫连宏就急匆匆的找到了秦建,并将昨日的一番谈论告诉对方。但是其中梁天赐的身份还是被自己隐瞒,毕竟说出“改朝换代”四个字的是他师傅啊。
秦建武夫出生,本以为有仗要打,可到头来却是招安。不过心想着这帮匪人要是能够安分守己,那也不正应了自己的初衷?
于是乎欣然答应。到得辰时便要骑上大马往东南去了。听秦建所言,那里该是有一块荒芜之地。赫连宏担心速度过慢,于是御物载其飞行,一来一回也就半日有余。
到得傍晚,二人各自写好招安卷宗,并命人火速送往知府吴有为处。
……
吴有为看着眼前的两份招安卷宗冷笑不已,忽的提起狼毫洋洋洒洒的写下三封信件,并命他人分别送到秦建、炎州谭校尉、知府水军莫林都统手中。
看着送信之人急急奔走,吴有为自言自语的道:“给你的功劳你还搞不好,看在那对明珠的面子上还是我替你师父洪德开教导一下吧。”
两日过后,秦建拿着知府吴有为的书信找到赫连宏,赫连宏一看书信的内容当即大喜。看来知府不但答应了水匪的要求,而且还要谭校尉开路,并且送上农具良种。
再过两日,三艘大船载着千余人的招安水匪以及日常用具、饲养牲畜缓缓而来。谭校尉的手下早已过来,当下帮扶者众人缓缓往那东南而去,而那里却是这干人等休养生息的地方。
梁天赐见了赫连宏后当下再是一番客气。看着梁天赐三步一回头离开,众人也是皆大欢喜。
再过一日,赫连宏却是辞别秦建整装待发,往火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