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黄昏时分开始飘雪，鹅毛般的雪花夹在刀子般的寒风里，迅速占领了城市的屋檐瓦砾。结束了审讯和部门的其他工作之后，洛阳踏过白面似的雪地来到了朝歌居住的公寓楼楼下，有些惊讶地看到了一辆横陈在单元门口的黑色林肯轿车。

他快步走到门前，按下按钮后呼叫道：“朝歌是我，开门吧。”

该单元的大门在他话音刚落时便发出“咔”的一声后解锁了，而这之后居然没有了任何声音。眼下的情况与朝歌的作风截然不同，洛阳提高警惕，开始登楼。出于谨慎的考虑，他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以正常的步速逐级攀登楼梯，在他到达第三层时已经可以看到楼上有几个男人的身影。至此，洛阳仍无法分清对方究竟是敌是友，但仅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他认为来者已经进入了朝歌的公寓，楼上的这些人应该是留在外围望风的保镖。为了确认事态，他拨通了朝歌的手机，听筒那边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对方说道：“喂？”

洛阳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道：“秦月？”

秦月显然也听出了异样，她定睛看了看朝歌手机上为来电号码设置的备注，道：“哦，是你啊，本姑娘看他设定的备注是‘大哥’，还在想是谁呢。”

“他人呢？”

“在洗澡。”

洛阳想了想，暗叹一声，道：“好，那没事了。”言罢，洛阳挂断手机转身就欲下楼。不料朝歌的公寓大门在这时被猛地推开，全楼洞都可以听到一个愤怒的女声，秦月喊道：“什么就没事了！你给本姑娘上来！”

几分钟后，保镖老赵把一杯热茶放在洛阳面前的桌子上，窃喜一下后推门而出，继续在门口守卫。洛阳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朝歌一眼，要不是一旁的秦月虎视眈眈，他真想给对方竖一次大拇指。

朝歌挠挠头，道：“洛阳哥，任务已经完成了。”

“超额完成。”洛阳放下杯子，道：“居然能把正主直接请过来。”

秦月两耳微红，争辩道：“你不要以为本姑娘听不出来，你想多了知道吗？”

洛阳揉了揉眼睛驱散困意，问道：“你们把情况给我解释一下吧。”

朝歌在写作方面略有建树，口才也是一流。他用简洁而形象的陈述迅速描述了自己和秦月之间发生的事情，并重点讲解了秦月母亲戚鸾英的提议。

“她的意思是，现在戚家要帮助沈思齐局长上位，这已经触及了钟山的核心利益，双方结下了梁子。所以，她将支持我们。”洛阳把视线移到秦月身上，道：“通过把你派来加入我们的方式？”

“准确地说，是让本姑娘带着‘侠客行’小队帮助你。”秦月纠正道，“戚家只是商人，从不干涉政治。”

“你这句话的说话方式让我想起了罗丞罗大秘书，他就算带着一队特警跑来救我，还是要坚称自己是出来度假的。”洛阳想了想，道：“原来如此，这句话就是他教你说的吧？”

秦月没有反驳，只是冷哼了一声。

洛阳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后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很感激你母亲的好意，不过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秦月霍然起身，怒道：“你说什么？！”

洛阳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说：“我做这些事情，首先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其次，我是警察，他是罪犯，我们注定要势不两立。除此之外，我对成为官商弄权的棋子毫无兴趣，所以我拒绝接受你们的帮助。”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为什么不能合作？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过！”

朝歌也在一旁劝说道：“哥，秦月代表的是她母亲的财力和沈思齐的权力，拥有他们的帮助，我们的胜算要大上不少。”

“我们和钟山之间的对抗不是摆开阵势互相冲锋的战争，输赢并不取决于资源的多寡。难道说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就可以凑十几辆吉普车、带上几百号特警冲进钟山的家宅里把他们给全灭了？”洛阳摇摇头，说：“我们战胜钟山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搜集证据、证明他犯罪。在这一点上，我不认为他们能够帮到我们，甚至说，他们还有可能出卖我们。”

“洛阳，你真是不识好歹！”

“我的说法确实很伤人，但是。”洛阳冷冷地看着秦月的双眼，反问道：“你母亲因利益而与钟山对抗，可若是有一天利益关系转化，她是不是随时会调转枪口？你说你们家只是商人，而商人弄权，最是多变，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们？我要纠正你的一句话，我们的目的并不一致。你母亲要的是钱，而我们要的是正义。”

秦月想要反驳，却发现洛阳所说句句属实。如果是她母亲站在这里，一定会嘲笑洛阳妄谈“正义”，再以现实情况威逼利诱。对于那些在社会染缸中久经洗礼的人来说，“正义”二字实在太过幼稚甚至是可笑了。但是秦月却只能委屈的哑口无言，因为擅自建立“侠客行”的她，一样相信正义。她咬了咬牙，质问道：“可是你却接受了叶家的支持，难道他们不是为了利益吗？”

洛阳眼中的寒光敛去，反而多了一丝温情，他说：“我接受的是一个叶家女人的支持，而且她支持我的动机绝对和利益无关。”

秦月这边还没有说话，在门口旁观的老赵等人却已经火了起来。老赵当先走入屋内，嘴上呵斥道：“你怎么跟小姐说话呢？”

朝歌在老赵的手刀下吃过亏，很清楚这名其貌不扬的保镖其实是个根基扎实的练家子，他本想提醒洛阳一句，却见洛阳已经微撤一步蓄势待发，也就不再多言了。秦月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看出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她在洛阳这里吃了鳖确实有些委屈，但又深知老赵等人一旦动手，那么双方合作就再无可能。无奈之下，她攥紧双拳，怒道：“够了！你们都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老赵单看洛阳的姿势和气势就知道他绝对不好对付，眼下秦月又已开口，他也认识到了秦月拉拢洛阳的决心。他对秦月保证道：“小姐，我们哥几个就在门口候着，绝对不让其他人进来。您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叫我们，随叫随到。”

待老赵等人退出屋后，洛阳望向秦月，道：“为什么这么倔？按照你的性格，不派他们冲进来把我打一顿才奇怪。”

“因为……”秦月回想起了那天直面王春鹏时的恐惧感以及被母亲呵斥退出行动后的自责感，徐徐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想再逃跑。”

不得不承认，洛阳几乎被她的这句话打动了。他相信秦月的行为是出于好意，但经过短暂的思考，他仍然决定不接受秦月的支持。他劝说道：“你不是一个逃兵，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战场。”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老赵的一声呵斥，随后便是短暂的打斗声。秦月道：“看来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过应该已经解决了……”

洛阳道：“是的，已经被解决了。”言罢，他再一次拉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白色风衣的美丽女人，她的肩膀上散落着几片雪花，微颤的睫毛下，明亮的眸子倒映着秦月怔怔出神的样子。来人微笑着问候道：“你好。”

“你怎么进来的？”秦月把目光从对方的面容上移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去，隐约可以看到老赵等人或跪或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她微张着嘴正想询问，就听洛阳解释道：“她叫叶嫣然，跟在她身边的是吕老。”

几分钟后，众人在客厅内均已就座。吕老坐在椅子上端着热茶慢悠悠地吹着气，在他不远处的沙发上，老赵等三名保镖则是心有余悸地低着头。叶嫣然听朝歌叙述了来龙去脉，随后向洛阳建议说：“不如就让她加入吧？”

秦月吃惊地抬起脑袋，疑惑地望着叶嫣然。

“拒绝戚鸾英的合作并不意味着不可以接纳她。你也明白，她和她母亲是不一样的。”叶嫣然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洛阳看了秦月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想要保护别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力承担。把大家团结在一起，聚合更大的力量去执行你的计划，既能保证大家的安全，也能更快地结束纷争。”

洛阳凝视着叶嫣然的双眼，彼此的心意开始了无声的交流。最后，洛阳摊开双手，道：“好吧，你说服了我。不过我感觉这几个月里你变化了很多。”

吕老点评道：“小姐本来就很聪颖，只是一直没有确切的目标要贯彻。现在你给了她一个目标，她的才智自然会逐渐体现出来。”

秦月不明白为什么叶嫣然的一两句话就可以扭转局势，忍不住向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嫣然重复了下午回答牟絮樱的那句话，语气也是一样的坚决。她说：“因为我想让他赢。”之后，她补充道：“其实，他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心里却很清楚你的心意，他知道你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姑娘。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担心你会受伤，所以才不想让你加入。而我就比较功利了，我觉得为了胜利，应该要团结一些可以团结的力量，当然，也是要有原则的。”

秦月小声道了声谢，随后垂下了脑袋。

朝歌哈哈一笑，赞道：“秦月加入之后，我就不再是地位最低的了吧！”

秦月轻轻道：“老赵，上手刀。”

将近凌晨之时，王吏心理咨询诊所门口的积雪已近半米来高。孟继凯推开大门走向风雪，却被王吏突然叫住。

王吏穿着白色的医生长袍，双手插在兜里，道：“孟警官，你的戒心太重。”

“王春鹏的私人心理医生恰好是公安机关指定的心理医生，我有疑心是正常的。”孟继凯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白色的雪地里平静地回答道。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病人。”

“……”孟继凯礼貌地欠身，道了句“下次吧。”

言罢，他在王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褐色瞳孔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