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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暗语相商邀茶坊

2017-01-11发布 3981字

时隔十三年,昔日的少奶奶已成新主。古亦南见到宋翠屏一时间竟犹豫起来——不知是该叫少奶奶,还是老夫人。最后还是宋翠屏来得实在:“古老伯,你就别自己为难自己了。论年龄你也算是我的长辈了,就别再弄那一套了,你就叫我名字就行。况且现在你已经不再是青府的下人了,也无冒犯之嫌。”宋翠屏这么一说才算是为古亦南解了难。

旧仆见新主,少不了寒暄一番,况且府中变故繁多,也难免不相互感慨几分。张梦鲤和常丙琨虽是官府人员,但人情世故,感怀颇多,任谁也躲不开,逃不掉。即便是铁面无私的官差也难免会有恻隐之心。为了让古亦南和自己的家主有个轻松叙旧的时间,二位大人吃完饭便立即托辞退席了。

两人沿着花园小径闲走,一边交谈一边朝着洒墨斋走去。

“大人,”常丙琨开口说道,“依古亦南所说,我们手里的这块玉佩是属于青录颜的女儿的,也就是说这件案子铁定和青录颜的后人有关系,而被我们暂时收押的黑衣人大有可能就是青录颜的那个儿子青若成。”

“是啊!”张梦鲤似乎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前日晚黑衣人被捕受讯后你问我是否认为黑衣人和程晓萱有某种关系吗?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有关系!如果没猜错两人是曾一起相依为命的儿子与母亲的关系——但愿能如我所料程晓萱会给我们留下一点秘密,不然我们这几天的功夫都白费了。”

“看来凶手只是利用了屠玉门作为幌子,”常丙琨又道,“他——也许也是他和她——故意用和青府有万千瓜葛的屠玉门来误导我们的判断,从而使我们从一开始就把调查凶手的方向立足在屠玉门的门徒上面,结果竟然是被害人的亲生子女犯下的案。”

“但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张梦鲤接过话头道,“他们为何要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仅仅是因为当年青录颜一时薄情休了自己的母亲把自己赶出了家门吗?况且那时两兄妹才刚满一岁,怎么可能种下如此恶毒的仇恨种子!”

“或许这也正是你希望程晓萱能给我们留下点秘密的原因吧。”常丙琨点点头,无奈地感概道。

推开洒墨斋大门,一股阴郁之气扑面而来。张梦鲤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房,常丙琨紧随而入。洒墨斋本身并不小,只因杨畹卿带着储蓉蓉和孩子入住时用两扇可伸缩的雕木屏风将其隔成了中间稍大、两侧偏小的三间房间,所以感觉上略显局促。

张梦鲤考虑到上次已搜查过储蓉蓉所在的左侧卧室,所以这次便选在了从杨畹卿的卧室查起。

杨畹卿的卧房干净整洁,被褥和衣物也叠放得整整齐齐。不知是因为室内有点过檀香的缘故还是杨畹卿妆奁中有浓味胭脂的原因,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像檀香,也像胭脂,而更像的是杨畹卿自身散发在空气中的体香。

床榻的一旁立着一个封盖的箱箧,在旁边便是个三尺见方的梳妆台,紧靠妆台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铜镜。台上放着一两个装胭脂黛料用的妆奁,除此之外台面上还有一把木梳、一个篦子、靠近妆台边缘的地方还有一本翻开封皮的《石头记》。

妆台的下部安装有两层抽屉,常丙琨一一打开了来看,却都是些眉笔、钗钿之类的化妆什物,好不让人失望。张梦鲤则更着情于墙上的水墨画——一幅临摹的唐寅的“看泉听风图”。在距画不足两尺处又有一幅效仿米芾笔风的诗帖。张梦鲤不禁感叹程晓萱的过人才学,又为她遭到如此不幸的婚姻而感到惋惜。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消太多时候,常丙琨便从与门斜对的墙角处的一个老旧衣柜底翻出一纸因年月长久已散发出霉味的信封,封内一笺并一把锁钥。张梦鲤怀揣着激动将信笺展开。真是世事无常,巧合天成。此信并非文章,又乃一首七绝:

心若寒锋恨难猜,两行簌泪牵旧怀。

吾本残烛风吹灭,殒身野塚是活该。

绝句左下角则是程晓萱落的署名和所书年月:嘉靖二十六年九月末旬

尽管还不知道此诗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这把锁钥能开启何物,但无可否认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发现。张梦鲤小心翼翼地将信笺重新叠好,并和那把锁钥一起放入信封,最后将信封纳入怀中亲自保管着。

之后两人又在房中各处踅摸了半晌,无果,于是别斋而去。

是夕。张梦鲤请古亦南到府外不远出的一僻静茶坊,并随行的常丙琨在内总合三人。三人杯满,常丙琨挥手呼退了茶僮并令其客人不唤则不得前来打扰。

古亦南轻啜一口香茗道:“府县两位大人专请老奴到此定不是只为品茶而来,有何指教还请明示老奴。”

张梦鲤会心一笑道:“老丈好痛快。”说着从怀中掏出那纸从洒墨斋得来的书信,接着道,“请过目。”

古亦南接过信笺打量了片刻,赧然道:“恕老奴眼拙,虽知其字,却惑其意也。”

张梦鲤又从信封中掏出锁钥,鼓舞道:“老丈不必谦虚,更毋须拘谨,想到什么大胆推测便是。另外这里还有把锁钥也请老丈帮忙过过眼,看是开什么锁具所用。”

“这……”说着古亦南又拿起信笺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把信递给张梦鲤道,“依此诗字意看来应该是程晓萱在意识到婚姻危机时写下的。或许是她预料到会发生某事,而这事又关系重大。从‘殒身野塚是活该’这句来看应该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危机……至于她为什么会留下这首诗老奴就不敢凭空妄测了。”说着目光又放到那把锁钥上,“这把锁钥乃是铜制,样式精巧,想必是开启某种装东西的小型器具所用,比如铜匣子之类的东西。”

张梦鲤一知半解地点头又摇头,双眉一拧陷入沉思。

“张大人,”常丙琨像是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张梦鲤道,“会不会是程晓萱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故意提前留下此诗用以揭露某种实情。而众人口中的休妻从一开始就只是掩人耳目的大谎言而已。”

“本府早有此虞啊!”张梦鲤望着房檩叹了口气。

“其实从此案的种种迹象来看,”张梦鲤收回目光接着道,“这都是很明显的复仇行为,而我们说凶手利用一百七十多年前的屠玉门作为杀人的动机也过于牵强。曾经我所怀疑的事情通过玉佩已经得到明确证实——此案确实与程晓萱的子女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可以这么说,如果收押入大牢的那个黑衣人真是青录颜原配之子青智成那么第一个侥幸逃脱的黑衣人一定是其胞妹青若秋。只可惜目前我们对青若秋的身份尚一无所知,命案随时可能会再发。”说完张梦鲤忧心忡忡地将古亦南手中的遗信和锁钥收了回来。

“实在不行咱就给他上大刑,不信他不招”常丙琨恨得咬牙切齿道。

“不,”张梦鲤立马摆手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绝不能对嫌犯屈打成招,此乃昏官之所为,万不可行。”

“下官鲁莽,”常丙琨自知言语失态,用请罪的口吻道,“今后一定谨遵大人教诲以证据定刑罚。”

张梦鲤没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表示原谅。

“大人,”常丙琨又道,“我还是对方止荷心存怀疑。”常丙琨始终是放不下心中的疑惑说道。

“你是怀疑她是窃听我们谈话的人还是认为她是从李瑞眼皮底下逃过逮捕的黑衣人?”张梦鲤对常丙琨重提此话并不感到讶异,只是淡然地看向他问道。

“我怀疑她的身份并非洗衣丫头那么简单!”常丙琨底气十足地说道,眼神向后者传递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信息。

“你怀疑她就是青智成的胞妹?”张梦鲤对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倒是来了兴致,“有何凭据?”

“若是论真凭实据我确实拿不出来,”常丙琨解释道,“但要让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却也未尝不是易事。首先……”他停下来小抿了一口茶水,侃侃而谈道,那姿态大有当年狄仁杰的风采,“……方止荷年满二十二岁,青若秋当年离开青府时刚好一周岁左右,到如今整整二十一年,算下来也应是二十二岁无误。其次,案发的第二天晚上有人在大人门外垂堂下偷听我们讨论案情。第二天家丁赵笃便在门外捡到了方止荷的一只绣鞋。当然,从绣鞋没有使用过和未完工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是被人偷走用来冤枉方止荷的。但我们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也许正是因为方止荷也深切明白这点才故意在偷听我们谈话后扔下一只没有穿过的鞋。当大人你得知这是一双针黹活未完工的鞋时自然会认为她是被陷害的,她故意是反向利用了这点导致大人做出正合对方心意的误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依大人所言是有凶手偷走绣鞋来陷害方止荷,请问——这么精明的杀人凶手难道不知道偷一双没有完工的鞋会让查案人看出故意陷害的破绽?他为何不选择一样无法让我们知道是故意栽赃陷害的东西?”说到此常丙琨长出了一口气,后将杯中茶喝了个底干。古亦南为其续上一杯。

常丙琨见张梦鲤微微发怔,却不言语。以为是自己得罪了大人,又忙道:“方才下官之言实属一家之言,并未有任何僭权定夺之意,如若冒犯了大人还请恕罪。”

张梦鲤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后说道:“比起你这般过度的谨言慎行,我更喜欢你刚才慷慨陈词的豪气。若能一直保持这份为官的胆气那太康县何愁没有宁日。”

张梦鲤这话说得常丙琨羞愧难当,自责道:“大人训之有道,鞭之有理。下官定铭记教诲,一切以黎民百姓为先。”

“两位大人真是百姓的庇佑神仙啊!”见此情景古亦南忍不住感慨道。

“哪里的话,”张梦鲤向古亦南谦虚道,“苍生安宁乃是圣上之所求,而圣上所求即是我等食君禄之人所求,我们只不过是替圣上分忧的臣子罢了,实不敢以神仙自居。”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常丙琨道,“刚才你所提到的几点确实不容忽视,若是凶手确是和青若秋有干系那么方止荷的嫌疑的确还不能尽除。目前我们得先把方止荷的真实身份给确定下来再作定夺。”

“那大人何不提审青智成,”古亦南提议道,“反正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你们可以直接问他个水落石出。若他和其妹真有弑父兼谋杀庶弟之实自当任由大明律惩治;若是被幕后黑手当成替罪羊的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从轻责罪……权看在他是我家少爷的孩子份上给老奴行个方便。”

张梦鲤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古老丈忠心耿耿的护主之心着实教人感动。只惜国法无情,不在于人情疏密。倘若无罪,自会释放并给予偿金;若有罪,定当严法惩之;再倘若是受人左右逼不得已沦为凶手杀人之‘刀’必然视其轻重缓急相应发落。古老丈不必多虑自扰。”古亦南听得心服口服,抱拳俯首相谢之。

突然,嘭嘭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也不等里面的人回话,陈鹤径直推开门进来。随后跟进来的还有起初那位茶僮,他面带歉意地解释道:“二位官爷,这位客官说是你们手下的捕头,硬是不让我传话便急匆匆来敲门,若是打扰了几位……”

“你先下去吧。”还没等对方说完张梦鲤便向其挥了挥打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