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魁收起拳脚,尽量平复起伏的心境,可还是难以压制下内心的震惊,几十年的修练,使得他对《八部罗汉》中的每一招每一式,可谓是滚瓜烂熟,招式的破绽所在何处也了如指掌,虽说金无足赤,但自己所修练的这门武学却有很大的好处,那便是招招相生相克。《八部罗汉》乃是崇山门的四大武学之一,如果想要破掉其中的招式,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必然是崇山门门下弟子方可办到,且为亲传,否则外人即便有破招的方法,身怀《八部罗汉》之人只需练至小成,也可以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仅从内功的运转方式便可知晓聂庄绝非崇山门的弟子,然而方才却使出了“半步风”,这便是展魁震惊的原因所在。
交手期间,展魁可以肯定,“半步风”使出的次数只有两次,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聂庄竟然将之偷师,虽然尚还只有雏形,初出茅庐都谈不上,但其之悟性,真的是……
聂庄退后两步,躬身抱拳道:“多谢前辈承让,若非‘众生幻灭’这一招聚势只有三成,晚辈也不敢冒然接下,更不会有机会找出其中的破绽,所以这一场是晚辈输了。”
展魁双手靠后,叹道:“如果对付你一个晚辈都要用上十成聚势的威力,那我展魁的颜面还往哪儿搁?尽管‘众生幻灭’聚势只有三成,可你能够破掉此招,所以还是你赢了。”
聂庄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说话,却被耿胜男打断了,后者说道:“你俩就别推来推去的了,算平局不就好了么?”
二人相视一笑。
展魁随之告辞,回到暗中监护。
耿万千知道展魁的性格就是如此,也没有挽留,随后促狭地看着聂庄,笑问道:“聂庄,你刚才是说你输了,对吧?”
聂庄暗道不妙,连忙改口道:“不不不,展魁前辈说我赢了,所以我没输。”
耿万千沉默片刻,摸了摸圆鼓鼓的大肚子,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道:“算了吧,不为难你。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和胜男出去玩吧。”
聂庄和耿胜男就离开了深院。
走在路上,耿胜男伸了一个懒腰,身姿的曲线曼妙。
聂庄的男儿本色瞬间暴露,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芙蓉榜评语“清丽绝俗”的耿胜男察觉到某人不善的目光,二话不说便打赏了一个手栗,嗔骂了一句流氓。
聂庄揉了揉脑袋瓜子,也不辩解什么,反而嘿嘿一笑道:“不看白不看。”
耿胜男风情万种地白了一眼,懒得跟聂庄斤斤计较,长呼了一口气,随之说道:“现在好了,爹爹身体渐渐恢复,我身上的担子也可以放下了。”
聂庄双手抱着后脑勺,与耿胜男并肩而行,问道:“不打算跟在你爹的身边多学学?”
耿胜男惆怅道:“唉,是要多学学了,以前还不觉得爹爹老了,可这一次重病后,才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好多。”
见状,聂庄扯开了话题,说道:“你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耿胜男忍不住又是一叹,回道:“他啊,在横源带领兽猎团,听说爹爹醒来的时候,回来过一次,然后当天又赶回横源了。”
聂庄猜到了其中原因,跟耿胜男也不忌讳什么,一针见血道:“你哥这么做,分明是想主动退让出去嘛,好让你这个妹妹成为耿记食行的交椅人。”
耿胜男脚步缓下,坐到廊道的扶手上,看着水中的鱼儿,眼神之中,夹带着丝丝伤感,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我知道,从小到大,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留给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小时候有一次我让人给欺负了,哥哥知道后,直接跑去跟那群人打了起来,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后来一个孩子的父母闹到了府上,爹爹得知那孩子的手都被打折了,顿时大发雷霆,当着那孩子父母的面,差点把哥哥打死。当时我看到爹爹发火的样子,很害怕,根本不敢站出来认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打。幸好大娘拦了下来,不过哥哥也因此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但至始至终,哥哥都没有说出为什么要出去打架的原因。”
从言语流露出来的语气,以及说话时的神情,聂庄知道耿胜男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没有插嘴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耿胜男似乎感伤了,轻轻抹了抹眼角,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不再回忆下去,就此打住,估计此时眼睛泛红,她怕聂庄见到自己柔弱的一面,便没转过头来,背对着聂庄说道:“让你见笑了。”
听着略微变音的声色,聂庄笑道:“这才是真正的耿胜男,比之前我认识的要感性多了,也有血有肉,而不是心机叵测。”
耿胜男顿时怒目相瞪,扬起手栗,作势要打,恐吓道:“你刚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试试?!”
聂庄眼观鼻鼻观心,看看天看看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
耿胜男冷哼一声,放下纤手,却也没给好脸色,冷淡道:“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聂庄这才记起自己来耿府的目的,回道:“你不说我都差点给忘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和你道别的,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离开关州,搭船去仙阳。”
耿胜男神色吃惊,问道:“话说你去仙阳干什么?不打算继续当飞捕了?”
聂庄点了点头,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深作呼吸,道:“嗯,有些要紧事要去办。”
耿胜男淡淡地哦了一声,撇开视线,一时之间,居然开始失神发呆。
等到聂庄拉回视线的时候,耿胜男处于万千思绪当中,聂庄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耿胜男还是没有回神,直到大声喊了一下,这才还魂,却还是傻愣愣的模样,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聂庄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会是思春了吧?”
谁知,耿胜男俏脸竟是微微润上了粉红,眼神躲闪,神情慌张。
聂庄凑近了一些,摸着下巴,坏笑道:“哎哟,柳蕙第一美人居然露出这般欲语还休的表情,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耿胜男一把推开聂庄的脸,并且冷声赏了一个滚字。
智商卓群可情商感人的聂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着今个儿的耿胜男怎么莫名其妙的,但看到她脸上的微怒,却又不敢开口相问,生怕因此火上浇油,惹恼了这位姑奶奶,上次被她拿着柳叶刀追杀的场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耿胜男恢复了常色,出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聂庄说隐遥湾啥时候开启渡口,他就啥时候走。
耿胜男又是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到时候我送你上船。”
聂庄不由得愣了一下,笑着说好,接着又补充道:“哎呀呀呀,能让柳蕙第一美人送行,可真是荣幸啊。”
耿胜男没好气道:“你要是再这样没个正经儿的话,那我可就要改变主意了。”
聂庄连忙喊别。
耿胜男噗哧一笑,笑颜惊人。
为了不冷场,聂庄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欧阳冰芯到底怎么了?听说你们以前关系还挺好的,为什么现在她对你有这么大的意见?”
耿胜男悲伤一笑后,又是一声叹息,不过却没说出缘由,而是打着哑谜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秘密,当这个人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时候,再好的关系也会因此而破裂。”
“哦?”
闻言,聂庄产生了好奇心,追问道:“欧阳冰芯的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耿胜男摇了摇头,并未实话实说,反而笑道:“这个不能说,如果换作是你的秘密,别人问起的时候,我也会这样的。”
聂庄不明所以道:“这有什么,现在就你我两个人,说出来也没有第三人知道。”
然而耿胜男却再次摇头,坚决道:“这是我爹教我的。就好比我们,假如有一天我和你绝交了,翻脸了,你出门跟全天下的人骂我,我也不会把你在深夜里哭着笑着只分享给我的秘密告诉别人。一个人把能让自己身败名裂,遭人耻笑的事告诉你,在那一刻,这个人一定是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朋友也好,仇敌也罢,人生诸事很难长情,但做人却一定要始终记得这些把心掏给你的瞬间,并守护它。”
听到这番话,聂庄不由得一怔,笑着点了点头,就不再过问欧阳冰芯的事,随之夸赞道:“你爹果然教子有方,不愧是能创下耿记食行的人。”
耿胜男翘起了高鼻子,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当然。
聂庄话锋陡然转向,说道:“不过听你说这些做人的道理,我还是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耿胜男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说这些人生的大道理,便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其实我爹跟我说的那些我都不太懂,也就只会说说而已,真遇上了,还是要经历过才有体会,就像刚才那番话,要不是我和欧阳冰芯之间发生了这些事,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接着,耿胜男想起当时在深院的时候,她爹和聂庄窃窃私语的画面,忍不住好奇道:“你跟我说说,当时我爹跟你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要让你和展魁前辈比试输赢。”
聂庄学着书塾的那些孩子背书时的模样,摇晃着脑袋,开口吐露的话语全是耿胜男之前所说的原文:“假如有一天我和你绝交了……”
耿胜男气得直跺脚,分明喊停了,聂庄还是说个不停,于是一时冲动,两手掐着后者的脖子,将他人晃来晃去。
聂庄说到一半就此打住,然后凑到耿胜男的耳边。
耿胜男下意识地退避了两步,慌张道:“你…你要干什么?”
“怎么,你不是想知道你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嘛?”
聂庄看着全身紧绷的耿胜男,啼笑皆非。
耿胜男瞬间唰地红了脸颊,这一次主动地上前,侧耳倾听。
聂庄将当时耿万千的话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听完后,耿胜男顿时脸色红透,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身便杀回深院,走路的样子也失了常态,骂骂咧咧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爹,看我不把你那些艳情禁书全都烧了,再到娘亲那里参奏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