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秋之交,但是在北美大陆上南北气温差异却非常明显,当艾斯普瓦城还沉浸在一片炎热之时,北方一望无际的荒原却显得寒风阵阵,即使是最强壮的汉子到了夜间也得裹上一层皮毯。
虽然还不到动物大迁徙的季节,不过通过已经足以让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的温度已经可以预见的是,今年的北方应该会比去年更加寒冷。
似乎为了印证这样的预兆,一阵满含着腥气的寒风刮过,一只正在高处岩壁上梳理羽毛的鸟被这道风吹得缩了缩脖子,不过片刻之后,它又转过脖子,望向地平线的某个位置,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就连阵阵的寒风都顾不上了。
很快,一阵低沉的闷响声伴随着海浪有节奏的“哗啦”声,在这声音的间隙中能够听到一阵野兽的嘶鸣尖嚎,似乎来自天际远方一般,随着风传出老远。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缕淡淡的尘埃,微弱到如果不是认真观察,几乎看不出来,不过随着那烟尘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能够用肉眼看到,扬起的尘埃不止一缕,在它左右和后面两边还有数道稍微微弱一些的烟尘,同样高高扬起,不过这规模完全不能够和最前面的相比,那笼罩在朦胧之中的则是一道堪称庞然大物的黑影。
便是这几阵动静,已经足以让人觉得地面都在些微颤抖,“轰隆隆”的声音好似被强迫性地注入人的耳朵,让人觉得头昏脑涨,由于声音越来越响,以至于许多栖息在四周高耸的荒原岩壁上的鸟类都被惊得飞了起来,更有许多地穴啮齿动物飞快地蹿过,扬起一缕缕细小的尘烟。
原本平静的原野变得一片混乱。
片刻之间,冲在最前面的,也是最大的那团黑影已经能够辨别出来它的形状,这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雄性麋鹿,它的体格远超同类,就连一对硕大的鹿角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威严之感,在不是非常耀眼的阳光下却带有一层光芒一般,就连上面的大片暗红色血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头麋鹿状态似乎并不是非常好,浓密发亮的灰色皮毛上此刻沾满了血迹,背上那一道长长的口子正随着它不要命的奔跑往外渗着鲜血,如果能够更加仔细地看上一眼,就会发现它的皮毛下方还插着五只短小弩矢。
也亏得它生命力顽强,体魄强健,在如此高强度的奔跑下,带着如此重的伤,还能够不倒下,但是此刻它口中越来越微弱的好似怒喝一般的悲鸣声却越来越急促,口鼻中不断喘着粗气,还有一丝丝的鲜血,表明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在大麋鹿的左右,则是两名骑士,一人持弓,一人持弩,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将大麋鹿紧紧地夹在中间,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道人影,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着他们。
此刻,前面大麋鹿的速度越来越慢,它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先前轰隆隆的闷响声已经变得微弱了许多,它似乎颇有灵性,知道今天已经在劫难逃了,竟然停下脚步来,那一双大得出奇的鹿眼圆睁,喘着粗重的鼻息艰难地转过身,看着一直尾随着自己的两个人。
两名骑士也放慢了马速,随着尘埃的慢慢散去,两个人的相貌已经能够看得出来,不过由于两个人此刻都好像是刚从土里面被刨出来一般,根本辨别不出二人的肤色,只能够从特征上看出持弓的是一名健壮的印第安人,和艾斯普瓦的印第安人不同,他的头发分为前后两束,脸上的颜料也不如南部同宗人的鲜艳和丰富,反而像是风干很久了一样,成了辨别不出来的颜色,他镶着一串巨大的黄铜鼻环,脖子上挂着一传统铃般的东西,随着他的举动哗啦啦作响,持弩的则是一名欧洲人,不过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有着红色的头发,就好像是染上鲜血一般,欧洲人颇为年轻,似乎不到三十岁,不过他旁边的那名印第安人,恐怕已经有四十多岁了。
看见大麋鹿的举动,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安抚着胯下颇有些躁动的坐骑,此刻在他们的身后,另外四名名骑士终于赶了上来,几个人默契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大麋鹿围在中间。
浑身染血的大麋鹿就这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满含怨怒的大眼睛看着围拢过来的人,它高高地扬起自己的脑袋,似乎为了保全它最后的神圣尊严。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周围的骑士们并没有立刻继续围拢,而是就驻马站在了大麋鹿十几步远的位置和它对峙。
“都小心点,刚才皮尔那这个蠢货可是因为冒失险些被踩成烂泥,要不是维迪斯机灵,恐怕就不是损失一匹马这么简单了。”几人中间,有一个看上去颇有些老成的男人,约摸有五十来岁,不过却显得精神矍铄,好似一只蓄势待发,充满经验的老道猛兽,他的健壮体格下蕴藏的力量和他的年纪并不相符,“这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似乎是听懂了老成男人的话,大麋鹿看了他一眼,朝他打一个响鼻,随着这阵响声,空气中飘散出一团血雾。
“凯罗斯,你实在是谨慎过头了,这家伙现在也只能够吓吓小孩子罢了。”说话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桀骜的笑容,不过这句话也许已经表现出了对老凯罗斯的足够尊敬,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他扬起手中略带弧形的长剑,“这把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迈克队长那里要过来的,现在也得开开锋了!等我干掉了这头大家伙,后腿留给你!”
“艾伦!”正当艾伦要拔马往前,一剑结果了那只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麋鹿,一道洪亮中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把他一把从自己的幻想中拉了回来,他愣了一下,看向那声音来的来源,正是站在几人最前方的红发欧洲人,他只收到了后者一个眼神,就感觉好像被当头淋了一桶凉水,一下子满脑子的热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的剑还是留着对付敌人吧,它可不是你现在展现勇武的对象。”
“啊,是.....是的.......维迪斯。”艾伦悻悻然地点点头,他丝毫不敢有什么违逆红发维迪斯的举动。
红发维迪斯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大麋鹿,“我们追了它这么久,现在也不缺这一点时间了,让它保留一些尊严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和野兽的对峙终于以大麋鹿体力不支告终,伴随着一声震天的哀鸣颓然倒地,大麋鹿瞪着硕大的鹿眼,只是它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喘气的功夫。
红发维迪斯用脚轻踢马腹,来到大麋鹿近前,后者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死亡的来临,它直勾勾地看着维迪斯,却作不出任何挣扎的动作,麋鹿口鼻中和伤口处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将它身下的大地都染红了。
维迪斯同样看着它,人兽就这么相互看了片刻,他缓缓地抽出腰间的的带护手弧形长剑,一跃下马,而后凭借着惯性,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大麋鹿的喉管,也许是为了快速结束它的痛苦,整个剑身几乎都没入了麋鹿的喉管,深深地插进了它身下的土地。
大麋鹿在最后的时刻里,竟然落下了眼泪,也许是对自己的死亡感觉不甘心,但是片刻之后它便永远地闭上了鹿眼。
“万物相生相争,只有死亡才是解脱,”不知道什么时候,维迪斯旁边的那名印第安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伸出自己粗糙有力的手,放在麋鹿尸体的鼻子上,闭上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我很高兴你已经从我们这里学会了对自然万物的感激。”
印第安人说的话并不是艾伦和其他几名白人说的欧洲语言,而是颇有些拗口而且晦涩的土著方言,而后他又抽出腰间的骨质短刃,这把骨头做的匕首看上去已经颇有些年头了,凹凸不平的匕身让人很怀疑它到底还能不能割下东西。
在这名印第安人做着在他们看来非常传统而且虔诚的狩猎祷告之时,维迪斯已经退到了一边,而他身边的同伴们也已经下马和他站在一起,众人开始准备起来,打算将这只硕大的麋鹿带走。
众人各自忙活着,将马上早已经携带的东西卸下来,年轻的艾伦将一卷木制的玩意儿抱了出来而后像是摊一卷书籍那样把它摊开,此刻另外四个人也各自从自己的马匹行囊里面拿出同样的东西,而后通过一道可以卡住的接口拼接在一起,这就形成了一个好似雪橇般的木床,可以将麋鹿肉割下来后装在上面通过马匹拉着前行。
这是当地印第安人的创造,不过在他们畜力少的可怜的部落里面,这些都是通过人力来完成的。
“上帝作证,我不是第一次看这种场面,但还是觉得快要把午饭吐出来了,”艾伦一边屁股坐到地上,拿起腰间的水囊猛地灌了一大口,他看着印第安人所在的方向,脸色铁青地轻声念道。
“在他们的土地上,就得遵守别人的神,”凯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恰好听见了这句话,将马鞭摔在他身边。
“凯罗斯先生,你在开什么玩笑,将两个刚刚剜下来眼珠子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这可不是什么人都干得出来的!”艾伦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却压低了声音,“那个家伙还把眼珠子挂在脖子上,上帝啊,这真是疯狂的行为!”
他低头一看,便见到了地上的马鞭,艾伦若无其事地把它捡起来,“凯罗斯,你的东西掉了。”
“亲爱的艾伦,你的嘴巴可真是和你的剑一样凶狠凌厉,”凯罗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去干这种体力活儿?”
看着凯罗斯唱着小曲儿远去的身影,艾伦苦着一张脸摇摇头,耳边响起另外两名同伴的偷笑声,他恼怒地抓起一把沙子朝他们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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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部落的习俗,或许在你们这些异乡人看来会感到非常奇怪吧?”印第安人将自己的骨质匕首在海水里面洗干净,揣回怀中,坐在礁石上看着同样坐在一边的维迪斯。
“恰恰相反,祖利嘉图,”维迪斯在面对这位印第安人的时候变得非友善,就连嘴角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作为在北方荒原跋涉的人,他也说得一口流利的阿尔冈昆语,“你和你的族人,他们对于自然赐予的东西非常有敬畏之情,这在我看来反而非常难得。”
“我们佩科特人不爱说假话,”祖利嘉图不置可否,显然能够让维迪斯用这种态度说话的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土著人,“我们的酋长对你们这些异乡人过于友善,这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们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可是你们依旧是一群外来人。”
维迪斯没有说话,还是保持着笑容。
“哪怕是你们的人帮助我们对抗马西坎人和阿贝纳吉人的袭击,”祖利嘉图双目炯炯,直勾勾地看着维迪斯,“在目前为止,你们并不能够让我感到放心。”
祖利嘉图顿了顿,“马西坎人把他们自己称作‘狼’,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像是他们的名字一般,就算是他们的族人,相互背叛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们的秉性并不招人喜爱,更何况你并不能保证你们的族人都像你一样,友善而又真诚。”
“谢谢你,祖利嘉图,”维迪斯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将它丢进海里,对方作为一名佩科特人部族中的智者,说出的话实在让他颇觉无法反驳,即使是一名见识相对短浅的土著人,但他知道对方言词一向犀利,或多或少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你的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迈克队长。”
维迪斯谨慎地选择没有开口,原住民对他们这些外来者本就比较敏感,要是自己的话里出了什么茬子可就不好收场了,再说了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东西,想要辩解也无从开口。
祖利嘉图哈哈一笑,非但没有被搪塞的恼火,反而表现得颇为轻松,他站起身来,“原谅我说了这么多不想干的东西,今天是一个有重大收获的日子,是神对我们的眷顾,不管怎么说,今天狩猎的结果都让人感觉愉快,所以就让我们好好去享受吧!”
两个人相视大笑,随后一同往回走,不过还没有走两步,就听到了一道声音。
“维迪斯,你得来看看这个!”
维迪斯抬头一看,见到凯罗斯以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矫健身手沿着高坡直直地往两个人所在的海滩冲过来,口中大呼着,不过由于是逆风,所以维迪斯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本能还是告诉他一定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也来不及多想,迎着那个方向也飞奔过去,祖利嘉图紧随其后。
“怎么了凯罗斯,是什么东西能够把你吓成这样?”维迪斯摆出一张笑脸,“你得先冷静一下。”
凯罗斯喘了两口粗气,满脸严肃地看着维迪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你真得来看看这个,我真的怀疑这是一场梦,或许我们快有新邻居了。”
维迪斯脸色一变,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祖利嘉图听不懂两个人说的欧洲话,但也从维迪斯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三个人脚步匆匆地往艾伦他们所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