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世举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没有走进门廊,就已经听见花园的尖顶小凉亭传来的笑声,他穿过两边皆是耸立白色廊柱的走廊,来到了花园里。
不大的凉亭里坐着四个人,不但康丝坦丝和卡罗尔在,甚至连一向颇有逆反情绪,颇为看不起卡罗尔身份的特蕾莎公主也在,小小的凉亭里面,三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都在,显得争奇斗艳,好似一派人间丽景般,但是她们显然都不是主角,此刻她们三位都将视线望着一个方向,那正是重伤才从医院出来的威尔中校。
威尔在医院里面住了这么久,虽然能够勉强下地走动了,却由于胫骨伤势有些严重,只能够依靠一根拐杖,于是林世举下令专门为他打造了一根纯金的拐杖,外面看起来是一根普通的拐杖,实际上内部却藏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不过和在医院里面的颓废不同,今天他的情绪显得颇为高涨,滔滔不绝间时时妙语连珠,将三个女人逗得娇笑连连,花园中充满着一副雨后的别样风情。
林世举在远处站了一会儿,制止了想要通报的仆人,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康丝坦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并不是出于男人的嫉妒,而是一种愧疚,他突然发现康丝坦丝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心过,虽然林世举自己也是一个幽默的人,但随着事情越来越多,他经常不在家里,偶尔回到家里也累得不行,往往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就连话都很少说。
尽管林世举知道自己对康丝坦丝亏欠太多,但却经常忘记这些事情,而且这个女人的坚强显然超出自己的想象,以至于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安慰自己,自己却忽视了她让人感觉唏嘘的身份。
“公爵阁下,”三个女人之中,最为敏感,最拘谨的卡罗尔发现了走过来的林世举,站起身来,尽管林世举已经再三让她叫自己的名字,但卡罗尔在这种公众场合还是坚持叫自己公爵阁下。
康丝坦丝止住了笑容,不过嘴角的笑意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她双手拢在小腹处,矜持而又优雅的转过身看着林世举,她身边的特蕾莎却不知道为何,比起以往要安分了许多,此刻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站起身来,只不过眼睛却看向了别处。
威尔在侍从的搀扶下也想要站起来,不过往日腿脚利索的他此刻早已经失去了灵活,他胫骨被刺穿,就连站起来都需要人搀扶。
林世举连忙上前两步将威尔按住,眼中罕见地露出一丝歉意,“威尔,你不用起来。”
威尔没有再坚持,实际上这个动作已经够让他难受了,虽然医学院的医生们再三要求威尔乘坐公爵阁下专门设计的轮椅车出行,但坚强的他却固执地推辞了,因为在他看来,一位军人乘坐这种充满衰老和颓废感觉的东西是可耻的。
林世举看了三个女人一眼,其中两个和自己的关系还非同一般,这让他有了一种尽享齐人之福的自豪感,大喇喇的往康丝坦丝和特蕾莎中间一站,“现在天气正好,要是有什么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别忘了和我分享啊。”
“林,”康丝坦丝知道林世举的秉性,虽然威尔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她还是害怕林世举吃醋,尽管康丝坦丝忍不住为自己的魅力感到自豪,也为林世举真正在乎自己而感动,可是她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不像林世举和威尔之间产生什么隔阂,她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委婉,“威尔讲笑话的技巧可比起你强多了。”
林世举很感激康丝坦丝的贤惠,即使是卡罗尔要威胁自己的位置,但是林世举也从没有听说过卡罗尔受到过什么苛责,所以他大概也能够从康丝坦丝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来,林世举冲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香肩,“这个我承认,以前我和他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威尔的笑话即使是我也百听不厌。”
威尔是一个颇为直爽的人,他丝毫没有听出来林世举和康丝坦丝的话里有什么别样的东西,拿起桌子上的一杯冷饮抿上一口,露出一丝笑意,不多这个笑容颇有些苦涩,“要是我没有遇上林公爵阁下,也许我现在会回到了马赛,在码头的酒馆里面当一个普通的伙计,对于我来说讲笑话是必不可少的一种开心方式,也许谁开心了就多给我几个第纳尔呢。”
这番话虽然颇为平静,却充满了一种唏嘘,刚才凉亭里面的欢乐气氛一下子一扫而空,即使是特蕾莎这个贵族娇女,此刻看见伤痕累累的威尔,年轻的他没有了刚才的那番活力,英俊的外表下满含着一丝颓废,她也感觉有些眼角发酸,康丝坦丝见惯了太多人与人之间的阴暗面,怕威尔有些怨闷的语气让林世举不舒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得轻轻拉拉林世举的衣袖。
林世举此刻内心完全没有丝毫猜疑,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林世举还是一个心胸颇为宽广的人,只不过现在随着身居高位,变得越来越多疑了,但面对威尔这个和自己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何况自己做的实在有些不厚道,无尽的猜忌,将他从新印度的军政一把手位置上拉下来,现在又害得他差点送掉了命,威尔却没有抱怨过什么,林世举心中的愧疚倒是多于不舒服。
林世举感受到了康丝坦丝的动作,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宽慰地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威尔,“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到目前为止交往最久的好友,在我的家里你就像以前那样称呼我。”
威尔笑了笑,“林,你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妻子,我能够看得出来,她很爱你。”
康丝坦丝见两个人要说话,虽然西方和东方的家教不同,女人也可以参与国家大事,不过她还是有意回避,当下她朝卡罗尔使了一个眼色,轻轻地揪住不情不愿的特蕾莎的衣袖,半拖半拉地带着卡罗尔离开了。
林世举坐在刚才康丝坦丝坐过的位置上,拿起她喝过的水杯轻轻抿上一口,待三位女人走远之后,这才缓缓开口,“威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威尔似乎早就已经料到林世举要说什么,点点头,“当然。”
“要是我不再把你禁锢住,今后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威尔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非常平淡地过一辈子,不过自从我遇到了你,林,我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这样子,不过我并不后悔。”
林世举笑了笑,没有什么表示。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想说谎,其实我是很讨厌你的,在我看来,一个能够将感情放在权利和欲望之后的人,一定是一个成就大事的,但他过于冷血,这样的人我非常讨厌,”威尔语气有些激动,他顿了一下清清嗓子,“但是你同时又给了我一个梦想,证明我自己的梦想,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将自己的平生所学展示出来,和你在一起的短短这几年,我也见识了太多我本来是没有机会见到的东西,甚至连军事统帅和封疆大吏我都做过了,从这一点来说,我谢谢你。”
“拉里说,一个人活着,总得有些追求,在我看来,我能够追求的也许并不是这些,”威尔看了看自己手边的拐杖,“我差一点送掉了性命,也许这是上帝在警告我吧,但是我不后悔,虽然我不是一名骑士,但是忠诚也是我所看重的东西,我能够无愧于心,至少我尽到了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
林世举听着威尔的话,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尽的落寞感,想起那个邋遢鬼,也不知道拉里在天国过得还好吗?
“拉里还说,贵族都是一群骗子,”威尔苦笑着摇摇头,“他是一个半疯子,每当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想起我在船上和恩里克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我的记忆里面,最无法抹去的还是拉里。”
“他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家伙。”
“是的,”威尔似乎颇为认同林世举的话,眼神飘向了远方,他似乎在看着天边的云朵,那一丝丝久违的阳光终于从层层厚重云层中显露出来,“他有很多话,只是当时可能我太年轻,无法体会得到,但现在想起来,有些话又是错的,可是拉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贵族都是一群骗子吗?”正当林世举想起这句话,并为它感到好笑的时候,威尔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来,“在当时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至少我所见到的都是一些奸猾而且没有诚信的家伙,他们能够为了一笔贿款和你亲近,但是转眼就会翻脸不认人,就好像是一群豺狗般。”
此刻似乎成了威尔的回忆随笔,坐在他对面的公国最高领袖就是他的唯一听众,后者表现出了难得的悠闲,甚至面带微笑,一点不嫌繁琐地倾听着,两个人被四周的花草所环绕,雨过天晴之后,尚有水滴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下渗入泥土中。
凉亭连通的走廊尽头,两名侍女正恭敬地束手站在远处,随时等候着命令。
“后来,我才发现,这些贵族要比拉里说的更加阴险狡诈,但是也更加的复杂,你完全无法猜透,当一个经历了许多事情的老家伙会想些什么,不是吗?”威尔哈哈一笑,随后声音又低沉下来,“我还记得我们曾经在马德拉的日子,整整十天,由于担心北非海盗的偷袭,总督下令把所有来自葡萄牙以外的人全部抓起来,我们在一艘装满臭鱼的船上呆了四天才躲过了搜捕,拉里和恩里克后来在海上遇到了那个马德拉总督的副手,他们把他全身扒光,然后剃掉了他身上所有的毛发,把他塞进了装满臭鱼的木桶里,恩里克说‘我他妈的要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威尔的话平铺直叙居多,没有任何的夸张和修饰词汇,但是林世举还是想象得出这样的景象,他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位马德拉的总督是否还在世上,”威尔笑了一会儿,言语中又充满了唏嘘,“很多时候我都会为自己所做过的某一件蠢事感到后悔,可惜现在都已经迟了,当我知道这些之后,那些相关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林,”威尔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他正色看着林世举,“你的身上有一种气质,是属于你的气质,我想这就是恩里克说过的天命吧,你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也是一个卓越的领袖,可以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家伙,你比我聪明百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当所有事情还得及的时候,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威尔没有把话说的明确,但林世举却清楚地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两个人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威尔显然也对林世举的秉性了解一些。
林世举温和地笑了笑,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当然。”
威尔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林世举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不过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威尔却没有感觉到这张脸像以前一样给人一种让人无条件信服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有心转移话题,“我听德诺克斯将军说,圣保罗城陷落了?”
由于威尔在公国的超凡地位,作为公爵阁下发迹以前的挚友,再加上作为公爵的近卫军官,这两个身份使得他一住院就从不缺乏前来慰问的人,原来的威尔为了消除林世举的疑心,从来都是深居简出,来者不见,但现在却让人们逮到了这个机会,奉承上门的人络绎不绝,最后还是林世举下令让威尔好好休息,才让来的人少了一些,不过军方和政府的重量级元老还是来见过他的。
林世举嘴角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他有些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开启这个话题,康丝坦丝虽然是公爵夫人,但只要在家里,还是很少询问国家大事的,至于卡罗尔就更不会了,虽然两个女人从来不缺乏那些渠道,可谁都知道公爵阁下够累了,便也不再想打扰他,不过威尔既然问了,林世举还是点点头。
在圣保罗这件事上,公国的高层以军方为首的人,都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情是公国内部除了岔子,让卡斯提隐藏在公国内部的间谍得了手,但林世举到现在仍旧没有轻举妄动,其根本原因是他想将这些家伙们一网打尽。
不过万幸的是,公国内部情报泄露,但是由于科学院是重中之重,对于军事科技的保密林世举可是不遗余力的,这些全部都是由近卫军和他本人亲自负责,所以这些东西泄露的几率较低。
但是现在的制式装备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保密的了,林世举一想到现在艾斯普瓦军队拥有的先进火炮技术优势有可能在下一次战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觉得心中非常不爽。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年头铸造火炮就是一件烧钱的工作,在现在没有机械化仪器的年头,即使是艾斯普瓦公国,在雕刻炮管内部膛线的时候也少不了用手工加工的方法,这样一来费时费力,还费钱,而正是为了强调火炮的配备率,所以目前艾斯普瓦军队的规模才只有这么可怜的几个师而已,但现在国土扩大了这么多,也就代表着艾斯普瓦公国的军队规模势必还要进行一次大规模扩张。
不过好在新大陆大多数地方还是处女地,这里盛产黄金等珍稀贵金属,短时间内林世举还是不用担心的。
由此可见,在短时间内即使是卡斯提人掌握了火炮的铸造方法,也没有足够的资金让他们一面支撑和法国人的战争还要拿来造火炮,尤其是他们在丢失了新大陆这么一块黄金之源的情况下。
原本只是威尔的一个问题,林世举的思维却习惯性的发散了这么远,短短时间内竟然想了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