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里的东西都是御用的,平明百姓擅自不得使用。如果你从皇宫里偷出去一件宝贝,一般的当铺都是不敢收的。皇宫里的东西,但凡是流出外面,都是价值连城的。就譬如咸丰皇帝爱赐人黄马褂,其实那黄马褂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黄色马甲。担着寻常的马甲经由宫里送出来之后,就变成无上的荣宠了。这批用来重建圆明园的楠木,虽然是胡雪岩买来的,而且是花了比市面上还要高的价格买来的,却依旧地惦记皇宫里的好。接收楠木的时候宫里还专门拍了公公前来宣旨,一手操办这件事情的恭亲王奕䜣前来接收银两。
两宫太后当初答应这生意的时候,要求必须要用现银交接。恭亲王本以为胡雪岩需要一段时间筹措现银,没想到他是直接从阜康钱庄的因库里提的银子。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恭亲王忍不住对胡雪岩高看了许多——这小小的一家钱庄平日里看着不起眼,没想到村头竟然如此雄厚。想当初被八国联军连着抢了三天的四大恒也不过如此。
音量交接完毕之后,外面终于传来了宫里人的消息:“浙江药商胡光镛接旨!”胡雪岩一听这声音,发现正是前不久结识的安德海。胡雪岩赶忙迎了出去,安德海笑盈盈看了胡雪岩一眼,胡雪岩点头致意,然后跪了下去,说道:“草民接旨。”
虽然胡雪岩有官衔,但是地方官员未经允许,是不得擅自入京的。所以圣旨上开头并没有称呼胡雪岩的官职。圣旨的内容左右就是好好利用这批楠木建造好的药厂,为百姓谋福云云。接完圣旨之后,胡雪岩接到圣旨之后,问安德海道:“有劳公公了,不知道公公今日忙不忙?若有闲暇在我这里小坐一会儿,容我好好招待。”
安德海正要搭话,恭亲王奕䜣咳嗽了一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安德海,奕䜣转头看了胡雪岩一眼,说道:“胡大人好大的面子,竟然有劳内务总管给你宣旨。”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安德海看到奕䜣,脸上也是一紧。等奕䜣走了以后,安德海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不就是一个过气儿的王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冲着我撒火。”说完安德海对胡雪岩笑笑了笑,说道:“我今儿听说宫里要给你发旨,赶紧就把这活给揽了下来,就是想来看看您这位财神爷。”
胡雪岩笑道:“劳烦公公了。咱们进屋说话?”
安德海扫了一下手里的拂尘,说道:“今儿还要赶着回去给太后讲段子,就不多留了。胡大人自便吧。”说着把手中的圣旨给胡雪岩交了过来。
胡雪岩赶忙掏出一张银票,顺势塞了过去。
安德海一走,万志全就赶了上来,说道:“东家,你可能不知道,恭亲王可不怎么待见这安太监。王爷是咱们这里的大东家,我看咱以后还是少与安太监打交道的好。”万志全也是刚刚看到胡雪岩的动作,才这样提醒道。
胡雪岩心里却不这样认为,今天安德海带给他的只有震撼。恭亲王何等尊贵的人,自己见了面还得下跪,而这安德海小小一个太监,竟然敢跟恭亲王作对,偏偏还好好待在宫里,想出来宣旨就能出来。这样一个王爷都奈何不了的太监,该是多么厉害的人物。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以前对安德海孝敬的有些少了。对恭亲王,胡雪岩都是直接送阜康钱庄干股的,而安德海前后两次会面,自己也只递上了两千两银子。这让胡雪岩心里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机会。
转过头来,胡雪岩看向万志全,问道:“这安德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万志全看东家问的迫切,就细细说道:“安德海八岁的时候就净身进了皇宫。算算也当了四五十年太监了。当初咸丰皇帝爷驾崩以后,责命肃顺等人为顾命大臣。后来两宫太后想要垂帘听政,就想除去这八个人。当时两宫太后靠得住的人就只有恭亲王,当时在两宫太后和恭亲王只见负责传递消息联络的就是安太监。等两宫太后掌权之后,他便成了总管大太监。现如今安太监仗着太后的恩宠,在宫里是一位极有分量的人物,暗地里干预可不少朝政。但是咱大清朝祖上有规矩,宦官不得妄议朝政,王爷因此对安太监深恶痛绝。奈太后护着这安太监。两宫皇太后都是女流,深居宫中,消息不同,没少被安太监哄骗。就仗着在太后身边有说话的权利,安太监没少给王爷使阴招。王爷本是咸丰帝的胞弟,政变后又当上了议政王,掌握了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大权,是一个有真正实权的人物。安德海想要肆意妄为,王爷是肯定不答应的。于是他就经常在太后面前说奕訢的坏话。在去年年初,有一位御史大人上奏章弹劾王爷。安太监乘机大家编排王爷的坏话。结果太后亲手写诏书,以“虽无实据,事出有因”的罪名,革去王爷的“议政王”头衔和手上的一切差使,不准干预一切公事。过了一个月后才又以王爷“深自引咎,颇知愧悔”为由,下令让王爷“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无庸复议政名目”。东家,照我来看两宫太后固然听信谗言,但是王爷毕竟是王爷,树老根深,现在依旧是军机处里的大臣。我们还是靠着王爷好。”
胡雪岩虽然也听过这见事情,但是此时听万志全这么一说,才知道恭亲王被革职的事情里竟然有安德海的影子。至于恭亲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两宫太后能把八位大臣都剪除,自然不是听信谣言的蠢人。恐怕这件事里安德海并不是主要原因。而现在的恭亲王,恐怕也远不如以前了。太后貌似回府了恭亲王的官职权利,但是在这一反一复之间,已经表达了对恭亲王的不满。也难怪前天恭亲王会跟自己说如履薄冰,步履维艰了。
但是不论怎么说,安德海现在是红得发烫的一个太监,这样一个能在皇宫里说上话的人,可得好好巴结。他转头对万志全说道:“你可知道安公公有什么喜好?这条门路至关重要,我们一定要打理好。”
万志全不解地看了胡雪岩一眼,心里不是滋味,合着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东家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
看到万志全一脸的不解,胡雪岩笑了笑,说道:“你不要担心恭亲王会迁罪我贿赂安太监。我这么跟你说,这世界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真的人,一种是假的人。你跟真人打交道,那就得以诚相待,不要把自己的弯弯道藏着掖着。即便是有银两往来,那也是光明正大,各取所需。与真人打交道,能够交朋友,论感情。而如果跟假人打交道,就没有这么多事情需要考虑。假人最在乎的只不过是脸面,脸面之后是银子。他们心里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交情,有的只是利用价值。你别看恭亲王对我和和气气看着十分尊重,实际上人家并不一定看得起我这个做生意的。他之所以对我客气,只是因为我把银子给送够了,更把礼数都敬到了。”
万志全这时候也还不到三十岁,听胡雪岩说这些,一是转不过弯来,问道:“那东家打算怎么办?同时讨好恭亲王和安德海?”
胡雪岩点了点头:“怎么,不行吗?”
“这怎么能行?他们俩可是死对头!”万志全说道。
胡雪岩笑了笑:“没事儿,安德海本来就是一位公公,和他打交道也不用太显眼,我们偷偷摸摸跟安公公处理好关系就行。只要不张扬,不让恭亲王看到,恭亲王是不会怪罪我们的。”
“这么可能,要是让王爷知道我们与安德海走得近了,说不准他会把存在我们钱庄的银子都取走。”万志全担心地说道,
胡雪岩说道:“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咱们只要可以做出躲着恭亲王的样子,就是给他面子了。他不会不要这个面子的,只要我们每年给他的分红不减少,他就得永远靠着我们阜康。就算是王爷,也是要请客吃饭的。”看到万志全还要发问,胡雪岩挥了挥手:“你也不用多少了,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先好好打听一下安公公的喜好,我们找机会好好孝敬一下安公公。”
……
到下午万志全就出去着手打探安德海的消息了。胡雪岩正在查看北京阜康钱庄账本上的客户。一边熟悉这京都存银较多的官员商户,一边手指习惯性地在算盘上拨弄着。胡雪岩年轻的时候就是杭州出了名的“响算盘”,打起算盘来“噼噼啪啪”脆响一片,看得钱庄里的伙计一个个目瞪口呆。
正看着账本呢,华尔突然找了过来。看到华尔,胡雪岩笑道:“不是说在京都好好逛一逛吗?才一天你就逛完了?”
华尔说道:“我哪有心思观光旅游啊!怎么样,咱们办船厂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胡雪岩说道:“这事儿急不来,我已经跟恭亲王说过了。但是恭亲王不肯松口。等下个月我去广东的时候,跟左大帅说一说。”看到华尔一脸的着急,胡雪岩放下手中的账本,把算盘往柜台边一推,笑着对华尔说道:“华尔先生,办事情要沉得住气。你不要总想着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依我看这件事想要办成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一步步来,一点点渗透,迟早能够办下来。做生意我比你在行,你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好好筹划一下轮船厂如何建设,最好消息一下来的时候我们立马就能动工。你先回去拟好计划,筹资办厂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看胡雪岩说的气定神闲,华尔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下来。只不过心里急切想办完这件事情的愿望让他有些心浮气躁。华尔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东家,我打听到了!”
胡雪岩闻言走出柜台万志全走进钱庄的时候,一脸的笑意。看到有洋人在钱庄,他赶紧收敛笑容。只不过嘴巴虽然闭上了,眼睛里的欣喜好笑却止不住地往外漏。
胡雪岩往钱庄后面走去,对华尔和万志全一招手,说道:“走,我们后面坐一会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