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帮会的堂口,要么是客栈,要么是茶楼。平日里看上去和一般商人开设的店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关键处总有暗格密室用来藏身。毕竟堂口作为个帮会首要人物聚集的场所,安全十分重要。倘若有一天帮会没有打理好官府中的关系,官府随便找几个理由就能带这兵丁来把堂口查封,是想那个帮会当中没有人命官司呢?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密室暗格甚至地道就是帮会众人用来逃生的场所。
不过现在沙帮发展地十分好,与各处的关系都打点得到位,暂时不用担心堂口的安全问题。胡雪岩走到二楼的时候,发现围着煤油灯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他们一个个愁云惨淡,面带忧戚,有的在端着烟斗,在锁着眉头抽烟;有的端着茶碗却不喝茶,在唉声叹气;有的握拳拖着自己的额头沉思;有的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而胡青云正坐在面南的座位上,手里抓着两个油亮发光的核桃,闭着眼睛搓动着着。
吴存志带着胡雪岩走进密室之后,大家伙儿朝门口看了一眼,胡青云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胡雪岩,胡青云微微一笑:“来了?存志,给你叔爷上茶。”
胡雪岩看着馒头华发的胡青云,摇着头说道:“大爷这是哪里的话,那漕帮里的人随便称呼我一声叔爷那是给我面子。在咱沙帮里我怎么敢称‘爷’,这不乱了辈分嘛。”
胡青云闻言哈哈一笑:“那好,给你胡大哥倒茶。”
漕帮沙帮之中,辈分十分重要。就拿漕帮来说。每个人再加入漕帮之后,都会由领他入门的师傅起一个新的名字。这名字为两个字,第二字可以根据师傅个人意愿期盼随便用字,第一个字却必须沿袭本分排序。漕帮从明朝兴起之后便一直论着辈分,到清朝已经经历了四十多代,也自然有四十多个辈分。漕帮自己的家谱上写着的就有前后二十四辈。前二十四代依序为清、净、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理、大、通、悟、学。后二十四代为万、象、皈、依、戒、律、传、宝、化、渡、心、回、临、持、广、泰、普、门、开、放、光、照、乾、坤。
此时胡雪岩的名声不论是在官场、商场还是江湖都日益增加,此时却依旧谨守这和胡青云的辈分,这就让胡青云心里十分高兴。胡青云作为胡雪岩本家的长辈,托大自然没什么问题,而他手底下的人一时间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在屋子里坐着的都是和胡青云一辈的,要是跟着胡青云一起把胡雪岩当作侄子,胡雪岩或许会不高兴。所以他们一时都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好。
胡雪岩看出大家伙儿的尴尬,赶忙拱手说道:“光墉在这里见过各位前辈了,不知道此番叫光墉前来,有何事吩咐?”胡雪岩本名叫做胡光镛,而名光墉只有长辈才能够称呼,胡雪岩自称光墉便是自降身价了。
胡青云看到坐下各人仍不敢直言称名,也不理会他们,而是挥挥手说道:“你先坐下,沙帮里遇到了困难,这次恐怕还得请你帮忙。”
胡雪岩就近做到了胡青云身边,问道:“有事儿您吩咐就是。”
胡青云转头看向吴存志,说道:“存志,你来跟你胡大哥说说吧。”
吴存志刚断了一碗茶进来,他把茶放到胡雪岩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说道:“这事儿还得从那该死的洋人身上说起。”说话的时候他一脸的愤恨。
胡雪岩端起茶杯,也没被他吊起胃口,自顾自喝茶。
吴存志见胡雪岩没有发问,就说到:“胡大哥,自从我们五口通商以后,洋人的商船大规模进入我们国家沿海的各大码头。我们杀穿运输整包一艘五千担的船需要一百两银子。而洋人的洋船,一万担货物只需要缴纳三十两银子。光这价格就让我们弟兄们没饭吃了。在家还是那个洋人的轮船速度快,我们从杭州来上海需要十天,坐洋船只需要三五天就能到。洋人的船大,在海上吃水浅,还不容易出事故,也安全。一开始的时候各地的商家还不太信任洋人,不敢跟他们做生意。但是这一两年来,大家伙儿慢慢发现洋人并不是来骗人的,所以不论是丝绸、茶叶还是粮食生意,来回周转基本上都不用我们沙帮的船了,这让我们兄弟们以后怎么办啊。”
胡雪岩压了压茶叶,问道:“我怎么没在漕帮听说过这消息。这段时间我住在魏府,觉得漕帮现在经营的就很正常啊。洋人没有跟漕帮的人抢生意吗?”
吴存志看了胡青云一眼,眼神怪怪的。本来漕帮中人和沙帮中人是二话不说见面就打的水火对头,可是胡雪岩现在就是漕帮的人,偏偏沙帮也离不开他。本来想着胡雪岩会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胡雪岩就这么直接挑明了。
吴存志四处看了看,发现抽烟的依旧抽烟,发呆的依旧发呆,没有一个人看他,而胡青云也闭上了眼睛打盹一般靠在椅子上,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胡大哥,我们沙帮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快,主要就是因为运河淤塞眼中,漕运不同,就有很多生意从漕帮哪里转到了我们手里。而漕帮现在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坐漕运生意了,也是偷着做海运。虽然我们入手早,但漕帮毕竟几百年发展,有船有客户,这些底蕴不是我们能比得了的。现在海运生意我们和漕帮平分秋色。但问题是漕帮家大业大,人家手里光自己的粮铺就有十几家,而且各大商家的粮食生意也都从漕帮这里入手,人家赚钱的门路太多。而我们沙帮现在主要就是指望着海运赚钱了。”
胡雪岩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说着胡雪岩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转头看向胡青云,说道:“大爷,我现在手里头的粮食生意都已经交给漕帮办了。目前能腾出来的只有丝绸生意,要不以后我手头的丝绸往来运输就交给咱们沙帮?”
胡青云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光墉,我叫你来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是做生意的,洋人那边经济实惠,安全还有保证,我们沙帮确实比不了。虽然我们沾亲,但也不是一族,我不可能让你亏本来养活我们沙帮。”
胡雪岩听他这么一说,有些不明白了,问道:“那我还能帮沙帮做些什么呢?”
胡青云眼中放着精光,说道:“光墉,我知道你在官场上人脉极广,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朝廷出一个新制度,对洋人多征些税费。你是不知道,那洋人的运货的价格便宜,主要就便宜在不用交关税上面。其实我们沙帮做生意会黑心要价吗?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义气,我们赚的钱实际上不如洋人多。究其原因,就是朝廷对外人比对自己人还好。洋人顺着长江一路走下来,只需要在出海码头上交一次税,而我们沙帮要是想走一遭这个生意,那基本上靠一站就得交一次钱。我也不指望朝廷能把我们的税给免了,只希望公平一些,对洋人也一样征税,这样我们自己也能想办法把生意给搞起来。”
胡青云这么一说,屋子里沙帮的首脑全都停下手头的动作,静静地看着胡雪岩。
胡雪岩脸上露出难为的神色,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不是不想帮这个忙,其实他早就跟左宗棠讨论过这个事情,但是通商条约已经签订了,对洋人肯定不可能多征收税费了。左宗棠也上书说过这个事情,但是朝廷一直置之不理,既不加收洋人关税,也不减免国人税费。
看到胡雪岩皱了皱眉头,胡青云站起来说道:“即便朝廷没办法这么做,就是让上海道出台这么一个规定,我们也好过的多啊。”
胡雪岩伸手压了压太阳穴,说道:“等我想一想。这事儿肯定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