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域。
丛子摸了摸修长的白胡须,眯眼笑道:“冷漓子,老方法,陪老夫下一盘吧?”手中白白的扫帚一挥,一晶莹剔透的棋盘出现,却没有棋子。
冷漓子诧异:“三十年未见,恐道有变,下棋而无棋子,属晚辈愚钝,望前辈指教。”
传来丛子慈祥的笑声:“世间万物,莫不能动,孰又道变呢?汝不智也,不智也。”
冷漓子也笑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莫一不动,静如心界,心动者,仁者动,心不动者,岂物动乎?”
丛子抬起手指着冷漓子笑道:“孺子可教也,可教也。”
丛子长者风范,让冷漓子分外恭维:“晚辈谨记先生之言,岂可忘乎?晚辈屡扰先生安乐,实乃不敬,上次侥幸,先生仁慈得以出境,晚辈至今迷惘,今日再犯,实属无奈,还请先生宽恕。”
老人的面目安祥,依旧纹丝不动,叹了口气:“要求宽恕,应该老道说才是,你们一生为苍生忙碌,而老道却阻碍其行,实乃罪过,只怪老道道浅,无能为力,至千古罪孽啊!”
冷漓子摇头:“先生无须自责,世间之事,身不由己的太多,命运多舛,皆有心论,为不助纣为虐,不得已为之,大者为苍生,圣人之心。”
丛子摸了摸花白的长须:“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吾者吾信之,不信吾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博爱者乎,死何足为畏?”
冷漓子受教,心灵澄澈许多,两鬓更斑白了,摸着自己的长须,也有老者的风范:“为众生出生入死,生之徙,十有三,死之徙,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於死也,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之原,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凶无所投其好,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也。死,有何足惧?只是,一生,遗憾太多,错过太多罢了。”
丛子眯眼安详:“遗憾?错过?”
冷漓子笑而不答,丛子明智:“七情六欲纵然错过,并非罪过,老道遗憾,并不后悔,冷漓子所言定是它了,可有悔意?”
冷漓子想起了独臂的墨娘,摇了摇头:“不知道,意念稍纵即逝,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肯走出去,乃错过,成遗憾,其自身罪过,安能后悔?何谈悔意?”看着丛子老者的安详,透出闲逸:“先生不问世事,安心于此,乃福祉,晚辈敬羡。”
丛子依旧安详:“是福祉,老道活了几百年,时间阅历颇不鲜矣,然则情爱之事,虽不得栖身,却也看淡,私爱是小,博爱乃大,以一心换众心,可以无悔矣。”
冷漓子犹如醍醐灌顶:“先生之言,理足,晚辈无话可说,只望终有一日,能如先生一般博爱于心,纵使荣华富贵,也不为之心动,可晚辈命薄,无福等到那个时候了,还望丛子赐教,助晚辈破这棋局,脱离此域。”
丛子大笑:“明知可为而不为,为博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为博世,老道佩服,你心之所向,老道自不多言,也罢,凡尘诉缘,我也不强求于你了。”
说罢,将食指伸至嘴边,鲜红的血渗出,伸至棋局上面,用功力逼其血滴在晶莹剔透的棋盘上,顿时,一尘不染留有足迹。丛子道:“此局为终局,乃老道灵魂铸造,血亦为棋子,若赢,老道魂飞魄散,三域之道域即破,汝可保全己身。”冷漓子屏住呼吸,丛子泛起一丝艰难:“若输,魂魄错乱,魔乱你天性,背己道而行之。”
冷漓子坚定地神色变得煞白,慢吞吞的说:“一着不慎,灭魔者,天理沦丧,昼日可危?”
丛子点了点头,长白的胡须在胸前飘荡,安详的临危不惧:“你,无路可退,要么灭我,要么,祸天下。”
冷漓子闭眼,恐惧的神色顿显开怀:“晚辈得罪了。”手入唇齿,鲜血渗出,滴上棋局。
佛域。
佛莫诵佛过后,睁眼便看见了虔诚的墨梓蠡,脸露笑意:“小施主如何称呼?”
墨梓蠡恭敬地道:“晚辈姓墨,名梓蠡。”
佛莫皱了皱眉:“姓墨?那墨娘、墨姬与你是何干系?”
墨梓蠡听到墨娘并不诧异,可墨姬并未听过,甚是迷惘:“墨娘乃家师,至于墨姬,晚辈无从得知,请前辈指教。”
佛莫锁眉,尘世让她有所悟,叹息道:“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是你与她无缘吧!”
墨梓蠡沉思,佛莫起身,走至佛像面前,将手掌与佛莫手掌重合,顿时,轰隆一声,空旷的洞口呈现,透出光来,佛莫朝里面走去,墨梓蠡也起身,不待犹豫,跟随其后。
出了洞口,冰天雪地吊入眼帘,一株株雪中傲立的腊梅娇艳,千奇百怪,形状不一,竟隔五株一种颜色,红白相间,越发夺目,梅的一侧瀑布居高临下,水势湍急却不汹涌,击打着晶莹亮白的冰尖,一青绿色动物跳来跳去,墨梓蠡一眼就认出来,忙叫小蛙。小蛙三蹦两跳来到墨梓蠡的身边,墨梓蠡连忙蹲下,拥它入怀,小蛙喜形于色,发出呱呱叫声,墨梓蠡欣喜道:“好小子,就说你怎么不见了,原来有这等栖息之地,怪不得丢下我们了。”
佛莫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孤标傲世雪中隐,毫不逊色百花零。但看尘寰三千事,唯尊雪海梅中帝。壮哉,壮哉。”说罢,佛袍一挥,佛光四射,整朵整朵的梅花飞舞,佛莫在花中练武,如花飘,如酒醉,如水泻,如鹰飞……一招一式,梓都记在脑中,时冲、时飞、时顶、时捺……招式不一,墨梓蠡联想到水中弈一局,愁眉紧锁:“佛怎有棋势于中?可眼前所见却为盖棋三十二法之事。”
起身,立而武。目不转睛佛莫的招式,而自己掘进,以花为子,空间为局,口中念道:“冲、干、绰、约、飞、关、札、粘、顶、尖、觑、门、打、断、行、立、捺、点、聚、跷、挟、拶、薛、刺、勒、扑、征、劫、持、杀、松、盘。”最终与佛莫静息,盘坐于花丛之中,闭目修神,方才的招式一一浮现在脑海里,理清并整齐的安排,在某一个特定的位置。顿时,豁然开朗,睁眼,起身,拂袍下跪而白,头陷入雪中,再扬起,已有雪迹:“多谢前辈指点,梓蠡感激不尽。”
佛莫慈祥的面孔:“你学我真传,必拜我为师,遁入空门的,你不必感激我。”
墨梓蠡欣喜的面色顿做纠结,半晌,再磕一个头,拱手:“恕梓蠡不能从命。”
佛莫睁眼:“你不能从命,理直气壮便是,为何犹豫?”
墨梓蠡看着佛莫那深深凹陷的眼睛:“佛门有规,四大不空,五蕴皆存者,不得归入佛门,梓蠡敬佩看破红尘之人,可以不问世事,向往自由,可上天注定,梓蠡与佛无缘,故不强求。”
佛莫点了点头:“可佛曰救人于水火之中,乃佛门弟子使命,能管你四大、五蕴么?”
墨梓蠡笑了:“大师既说为苍生尽力,又何苦留我呢?救人一命,虽胜造七级浮屠,可却残害众生,此人间地狱之分,大师如何提说?”
佛莫苦笑:“你能打赢我吗?”
墨梓蠡恭维:“不能。”
佛莫又道:“那诵经教化众生呢?”
墨梓蠡也摇头:“尘世中人,自且不清,何谈感悟众生?”
佛莫叹息:“自是如此,为何白白丧命呢?”
墨梓蠡沉思一会,道:“大师言中我心,原以为为救心爱之人,只身险地,擅入虎穴,直至水中弈才知,梓蠡所为,并非独为所爱之人才为,善悟,人,并非为了某一个人而活。”
墨梓蠡说到这儿,哽咽不语,脸色煞白,佛莫笑道:“施主,何必强于自己呢?要知道,任何谎言都瞒不过佛的眼睛,况于这表面寒冷却内心温暖的地方,最易忆起往日情愫,何必隐藏自己的本性呢?”
墨梓蠡苦笑:“对啊,就算我瞒天过海,又如何能瞒住自己呢?在这无纤尘的世界,我又何必再伪装呢?”
佛莫点头:“施主苦恼,老衲愚拙,却能指点一二。”
墨梓蠡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朵朵梅花,处处皆是锁梦的影子,好不心痛:“它很美,却只立足于冰天雪地之中,让怕冷之人不得以接近,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我没有梓木的博爱,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放弃心爱的人,我只想好好爱她,给她温暖,梓木的那一刹那,我可以感到箬竹的苍凉,可她毕竟是个魔女,有博爱之心又有何用?”
顿了顿,讥讽自己:“我又何尝不是一样,虽有天下苍生的重任,只不过是为了她,我的初衷是她啊!”
佛莫依旧慈祥:“你如此爱她,她不接受,于是你只能为她做些事情。”
墨梓蠡点头:“她死了,我便要成就她的梦,我不能让自己留下遗憾,更不能让她留下遗憾。”
佛莫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完成了她的夙愿,便要追她到九泉了?”
墨梓蠡苦笑不答,佛莫捏起一朵梅花,皱眉,又笑道:“施主能否告知老衲,她临走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墨梓蠡抬头大惊:“大师如何得知?”
佛莫笑道:“我说过这梅海是隐藏不了情愫的。”
墨梓蠡恍然大悟:“梓蠡明白为何这花朵朵娇艳,却不片片飘零了,因为情愫是分不开的。”墨梓蠡忆起了紫界的情景,锁梦在他耳边说的话:我们是曼珠沙华,可沙华总要衬托曼珠的娇艳,让她活下去。
墨梓蠡将此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佛莫听,佛莫感伤:“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你不怪她吧?”
墨梓蠡摇头:“她是特意让我觉得她认为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让我恨她,可她错了,这样只会让我更内疚、更怜惜她罢了!”
佛莫哈哈大笑:“好一个机智聪明的墨梓蠡,可这次你确实聪明过头了。”
墨梓蠡迷惘,让佛莫指点一二。佛莫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曼珠沙华虽象征无缘无分之意,可她的意思却是没有你,她活不下去啊!”
墨梓蠡欣喜,竟忘了眼前坐的是几百岁的长辈,抱住他的双肩,愉悦:“是吗?是真的吗?”又站起来:“我知道锁梦不会如此,她的心对我并不冷漠,她爱我啊!”
忽而,欣喜色落,跌坐在地上,佛莫吓了一跳,只见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从墨梓蠡眼睛里落下来,佛莫问到何事?墨梓蠡孩童般的哽咽:“她,为了救我和师妹,已经葬身紫域了,魔箔被毁,我甚至连她的骨灰都得不到,这些恩怨还要如何在乎?”
看着灰心丧气的墨梓蠡,佛莫却松了一口气:“施主多虑了,没有你的保护,她是会死,可没有你的允许,他怎么敢死呢?”别忘了,她是紫幽宫仅剩的弟子,她有未完成的使命,责任也不会让她死的。”
墨梓蠡破涕为乐:“当真?”
佛莫坚定地点头。梓追问锁梦身处何处?佛莫看着空中漂浮的梅花:“墨幽宫。”
墨梓蠡虽不解,却很愿意相信眼前的老人。佛莫锁眉:“你师父已经设了降魔阵,怕是她的魔性要提前了。”
墨梓蠡瞪大了双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