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难得地有了一份清爽。朗月如洗,照亮了广固城的街衢。一辆马车“咕噜噜”地转着,朝着西城门不紧不慢地驶在街道上。
车走得平稳,车中人却是紧张万分,好不容易捱到西城门。月色突然被一丝乌云遮挡,这凭空给悦寿的心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悦大人,您来啦。”执勤的将军卫垣带着一队兵士在城头巡逻,他热情地向悦寿打着招呼。
“是呀,给舍弟带点吃的。”悦寿手中提着食盒,强作笑颜说道。
卫垣不以为意,这悦家兄弟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这悦寿送吃的给他的弟弟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不知道他弟媳怎么想,会不会吃醋。嘿嘿,卫垣心里意淫着,不禁笑出了声。
“那----将军我去送吃的了。”悦寿依旧笑着说道。
“哦,好好,你去吧。悦副将军貌似在矮墙那边值守,你可不要走了冤枉路了。”
“嗯,多谢将军提醒,那将军告辞了。”悦寿一拱手,朝着卫垣作别。
望着悦寿的身影消失在暗影之中,卫垣摇了摇头,又调转身继续巡视。
“将军,今晚这悦大人看着有点古怪啊。”一名亲兵说道。
“哦,什么奇怪的?”卫垣反正没事,权当唠嗑。
“平常都是他一人过来给副将军送吃的,怎么今天带着一名仆人,而且那名仆人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怎么看都不像一般的仆役啊。”
“你小子别疑神疑鬼的,现在我们京城不安稳,眼看晋贼围住了我们。城里的一些宵小也开始为非作歹了,这悦寿乃是一个文官,身边带个健仆也是理所应当的。”
“哦。”亲兵答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卫垣摸了摸腰间鼓胀的钱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悦家兄弟想逃,也给我使了银子,我就成人之美吧,也算給自己留条后路吧。
“兄长,您怎么现在才过来啊?”悦苗一见到悦寿,急忙说道。
然而当悦苗看了眼悦寿身边的潘十二时,他有点欲言又止。
“没关系,这是潘将军,是那边和我们联系的。”悦寿向悦苗点了点头。
“你们来晚了,刚才我才用吊篮将韩范数十个人缒下城去了。”悦苗有些急道。
“没关系,韩范那人性情疏散,量他也走不快的。”悦寿老神在在地说道。
“可是张纲早就走了啊,中午的时候他就走了。”悦苗还是有些焦急。
“嗯,张纲倒是个死脑筋,陛下让他干的事,他一定会努力完成的,我们还是快点吧。潘将军,你看......”悦寿望向了潘十二。
潘十二望了望城头下黑黢黢的大地,捡起了城头上一颗瓦砾向下面投了下去,他听了听声响,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有吊篮,那缀下去还是比较安全的,事不宜迟,还是坐吊篮下去吧。”
“不是,潘将军,舍弟与我要一同出城,如果单单是我一人走了,想必皇帝是不会绕过舍弟的。”悦寿有点苦笑道。
潘十二望了望那挂在城头上仅容一人上下的吊篮,眉峰微蹙,“你是说,你弟弟操作这吊篮送你下去,我再操作这东西送你弟弟下去,但是谁能操作这吊篮送我下去呢?”
悦寿没有回答,而是讨好似的望了一眼食盒。
“你是说让我自己使飞抓跳下去。”潘十二心中骂了一声“好狐狸”。
“嘿嘿,潘将军武功高强,莫说使用飞抓,就是直接跳下去,我也相信您会毫发无伤的。”悦寿笑了,滴水不漏是他为人做事的不二原则。
潘十二根据之前探测的情况,掂量着手中的飞抓,估摸着虽然不够长,但也离不了地面多高,以自己的身手还是有把握的。想到这里,他就不再言语,直接走到了捆着缆绳的轮轴旁。
“你们两个,谁先?”潘十二有点怒气冲冲地说道。
悦寿望了自己弟弟一眼,“还是我先来吧。”
轮轴“嘎吱嘎吱”地转着,悦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潘十二,潘十二对此却毫不在乎,他慢慢放着缆绳,将悦寿平稳地坠下了城头。
绳上传来三次有力的拉力,潘十二会意,用力地重新拉起了吊篮。
“悦将军,请吧。”潘十二有些吊儿郎当地说道。
见潘十二在送悦寿的全程中都没有使坏,悦苗的心放了下来,“有劳了,潘将军。”悦苗客气地一笑。
“没什么,只不过在下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哦,潘将军当问无妨。”
“你们这一走,你们的父母妻儿在这城中可要怎么办啊?”
“呵呵,这个自不必担心。我与兄长的父母早亡,我是兄长养大的。至于妻儿,乱世之中,自保尚不可得,还能管的了他们!再说了,只要有命在,哪里还娶不上媳妇呢。至于子女,等娶上媳妇,也就有了。”悦苗洒然一笑,侃侃说道。
“好吧。”听了悦苗的高论,潘十二不再言语了,这悦家兄弟还真是大大奇葩,不能以常理度之。是了,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断然不会出卖慕容超的吧。
等到悦苗下的城头,悦寿的心放下了。两兄弟拥抱在了一起,温存了很久。
“哥,你看----”
城头之上,潘十二甩起飞抓,将飞抓抓钩卡在了一处女墙的弓箭口处,他的整个人拉着抓绳,双脚交替蹬着城墙,边蹬边下。月色又从阴云中钻了出来,向大地投向了柔和的光芒。
“悦苗,这边不会有巡城的兵丁吧?”悦寿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兄长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上上下下总共花掉两万两呢。”
“嗯,两万两买三条命值当的,家中的钱财可藏好了。”
“兄长放心,我藏在了后院井中的暗道里,一般的人可是找不着的,嘿嘿。不过兄长,弟弟可有一事不明?”
“嗯,你说。”
“既然我们要投诚晋国,为什么不索性打开城门,迎接晋军入城呢。”悦苗提出了很久以来心中的疑问。
“你知道晋军为何不立即攻城,而是围而不攻吗?”
悦苗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悦寿慈爱地看了一眼弟弟,微微笑着,“现在城里的鲜卑和汉人的兵士还有数万人,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我们贸然打开城门,他们为了保命必然死战。而对于刘裕来说,他所统帅的南人军队轻剽,他们喜欢一鼓作气。但是稍一遇挫,他们就会军心涣散。没有把握一战而拿下这广固城,刘裕也不想贸然决战的。况且他的军队远途奔袭,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但是也是损失不小,所以他们也要喘上一喘,休整一段时间了。”
“兄长您是说,刘裕围着这广固城不攻,是想一面休整,一面消耗城中将士的士气。等到城中士气消耗殆尽,一举拿下我们大燕的京城!”
“嗨,已经不是我们大燕的京城了,只是鲜卑人的广固城而已。而且刘裕此举,他不但是想拖垮广固城,而且他必然会乘着广固城与周边的各郡县失去了联系,采用怀柔政策,不断地蚕食收复周边的郡县,待燕国这五州的地方都插上了晋国的旗帜,也就是他刘裕发起总攻的时候了。”悦寿虽然说着心中的看法,不过他的话语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伤感。
“兄长,毕竟我们的母族也有鲜卑的血统啊。”悦寿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自己的亲兄弟,悦苗的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算了,乱世之中,妻子儿女尚且不顾,管他什么宗族血统呢,我们的父祖是汉人,说起来,我们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后娘养的,得不到重用。这次燕帝将出使的重任给张纲这个汉人,都不任用我,也就可见一斑了。”悦寿狠了狠心肠,愤愤地说道。
“喂,你们两兄弟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潘十二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嗬,潘将军真是好身手啊,我们这就走吧。”悦寿反应迅速,瞬间将自己的感情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潘十二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悦家两兄弟与潘十二加快着脚步,行走在沙石地上。月光映照在沙砾上,散射出一片柔和的光芒。三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只是一味低着头,默默地赶路。
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小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侧前方一片灌木丛中似乎有人影闪动。
“锵----”悦苗抽出腰刀,走在了悦寿的前面。
“悦将军,据在下推断,前面埋伏的人不在少数,等下真的打了起来,你和他们不要缠斗。你带着悦大人尽管朝前跑,前面不远应该就是我军大营了,你到了后,直接找京口卫。待你们见到京口卫后,就说‘老潘有难’,他们定然会带兵救我。切记,切记。”潘十二快速地吩咐着。
悦苗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同时一暖,他是个武将,自然没有他兄长悦寿那么多心眼,谁对他好,他就感激谁。他心里决定着,只要送兄长到前面安全的地方,让兄长前去晋军大营报信,他要及时回转与这潘将军并肩作战。
“哈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一名穿着邋遢,但身形却甚为魁梧的汉子,拎着一口半截槊棒如潘十二料想般地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