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宁江月时不时就会回忆起睡梦里的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和那块温润的白玉。宁江月也曾在自己身上、在整个小院里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有那块白玉。
冷静下来的宁江月不得不自嘲自己做梦做魔怔了,不过是一场美梦,她却当了真。
闲暇时她也会去想,那块白玉上,到底写了什么。睡梦里的手感还清晰如昨,她回忆着在白纸上临摹着。
发着呆的宁江月拿着炭笔无意识地在纸上胡乱的描绘着,雪白的纸上,随着她的手指如跳舞般轻转挪移,逐渐呈现出了清晰的图案。
雨儿奇怪地看着纸上多出来的黑色线条,眼睛越睁越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纸张。旁边的拾烟不明其意,又不敢开口询问,怕惊扰了沉思中的宁江月,让她断了思路。
随着最后一笔结束,宁江月也猛地从沉思中回过了神,雨儿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心底依然震惊的无以复加。她知道宁江月这两天一直在纠结那天睡梦里梦到的事情,也知道宁江月一直想要复原睡梦里那块白玉上的内容。
可是雨儿从没想过,内容复刻出来时,会如此让人不敢相信。
宁江月回过了神,先看到了雨儿的脸,又顺着雨儿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底下压着的纸张,待看清纸上的字迹时,她的表现与雨儿如出一撤。
纸上画着的,是一只灵巧的兔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单只是一只兔子,并不能让宁江月如此受惊吓,真正让宁江月无法接受的,是兔子旁边的字:聂氏,第五代旁支长子,承焕。
宁江月手里的炭笔落在了桌上,她也浑然不觉,只呆呆地看着纸上那几个字,再回想一番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她,最后终于停在了她的眼前,与聂承焕的身影合二为一。
聂承焕的影子就站在她眼前,静静地向她伸出了手,温柔缱绻:“娘子,你可知,为夫寻你良久?”
宁江月倏地站了起来,那个浅笑如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雨儿和拾烟在她身边,焦急地唤着她:“大小姐,大小姐,您没事吧?大小姐……”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宁江月颓然地坐了回去,无力地挥了挥手。
她面色难看地看着书案上那张写了聂承焕名字的纸张,此时她已经明白,睡梦里的那块白玉,怕就是聂承焕的皇室铭牌了。再想到那日聂承焕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我的铭牌给你可好”的话,宁江月脸色愈加难看,不过是句玩笑话,她竟然还做起了如此荒谬可笑的梦?
那张纸最后被宁江月亲手扔进了火炉里,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火舌下化成了一堆灰烬。拾烟不识字她可以放心,雨儿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也可以放心,因而只是和两个人嘱咐了两句,就将这件事彻底抛到了脑后去。
聂承焕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她一点招惹他的兴趣也没有。未来的镇疆王爷可不需要一个独断专横的王妃。
可宁江月并不知道,她半分都不想招惹的那位未来的镇疆王爷,正变着法儿的想来招惹她。
又闲散了两天,除夕就到了。宁江月一大早就起了床,去了前院开始指挥忙碌。每年的除夕都是相府里的大日子,从天不亮就要起来,看着家仆准备晚上的年夜饭,还要去大门口架上锅灶,布粥施米。
布粥施米是宁家从祖辈上就传下来的规矩。宁家祖上乃是商贾之家,当家之人又是乐善好施的人,因家里有了余钱,日子过得很是富足,便定下了每年除夕与端午,要在家门外布粥施米的规矩。
布粥,是给那些流浪的无家可归的小孩和老人;施米,则是给那些家庭穷困,交了赋税之后就所剩无几的人。米不多,一人一个小布袋,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一个月的菜粥;粥很多,从早上天一亮一直到天黑之后,随时来随时有。
也正因为如此,没到秋收时节,宁家的庄子总会有些淳朴老实的庄稼汉前去帮忙,分文不取,但宁家也并不会因此就让他们白做劳动力,总归是会让人送些和劳动力等值的麦子或是玉米去。
宁纪中体谅宁江月第一次主持如此局面,也没有多留宁维,而是让他早早地去帮宁江月。有了宁维,宁江月也长舒了一口气,轻松许多。门外的红对子,是宁纪中亲自提笔所写,宁维带着人贴好,又将新买来的红灯笼贴上金箔剪成的福字,挂在了大门两侧以及院墙和侧门两侧。
宁芙宁荷也没闲着,心疼宁江月如此操劳,一个一个都懂事的帮着忙前忙后。宁芙倒也还好,温柔细致的姑娘,总是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宁荷向来是个咋呼的性子,不一会就把本就忙碌的丞相府弄得鸡飞狗跳。
宁江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让宁荷做的事情太复杂,她不能胜任,宁芙在一旁嘻嘻笑了两声,宽慰道:“长姐莫要怀疑了,你就算让她去送个对子,她也能打翻一盆花的。”
宁江月细想了一下宁荷的过往种种,不得不承认,宁芙说得对,说的太对了!
“除夕这天还是快点过去吧!”宁江月在心里哀嚎,面上却还是板着脸,端着当家大小姐的架子。
整整一个白天,丞相府里都沉浸在浓浓的饭菜香和喧嚷的吵闹声里。相府门口的行人络绎不绝,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每到除夕端午,丞相府就会布粥施米,所以很多符合穷困流浪乞讨的人都会来这里排队,领取自己的那一份粥或是米。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宁江月瞅了个空闲回了自己院子,趴在美人榻上,叫拾茗过来给她揉揉腰背。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一整天都站得笔直笔直了。即便是之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
之前读书时候,虽然也是要腰背挺直地坐着,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有休息时间的,而且课程也只是上一个上午加晌午,下午放学回到府上,她还能回床上睡个温馨的下午觉。
放假之后,她的日子就更舒心了,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看看书练练字又可以睡个午觉。看书也好习字也好,只要她想,并不用一直挺直腰背去看去练,她想站着就站着想趴着就趴着想躺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还有雨儿在旁边给她按肩揉腰,日子不要太舒服。
可是今天,她从月朗星稀时起床,直到月色又起,她一直都在端着架子,甚至也几乎没有怎么坐过,不是去这里站着指指点点,就是去那里站着指导一下做法。她不仅腰疼,她的一双|腿也是又酸又涨,仿佛灌了泡过水的泥沙,沉甸甸的,不听她使唤。
“大小姐,您觉得这个力道行吗?”雨儿和拾烟还在到处奔波着,做最后的准备,拾茗年纪尚小,宁江月也不忍让她太忙,就让她留在小院子里,四处打扫一下就行了。此时闲了一天内心惶恐的拾茗总算有些安心下来,大小姐不说还让她按腰揉腿了嘛,她也不是吃白饭的呀!
宁江月哪知道拾茗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只想找个人给她好好揉揉腰腿,让她轻松一点,晚上的宴会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她去忙。宁江月心里也在庆幸着,庆幸宁家只她家一支,其他旁支都早已经散在四处了。因而即便是热闹的除夕夜,相府里也只是他们那些人,并不会有什么宗亲之类的。
拾茗按捏的力度极好,还是个小姑娘,虽然是苦人家的孩子,却也没有多少力度,因而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在宁江月看来,也不过是力度适中。宁江月舒服了,心神也就放松了,不知不觉地就迷糊了过去。
宁江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就听见耳边一直有人唤她。她朦胧地睁开眼,雨儿就站在她面前,不停叫着她:“大小姐,醒醒了,大小姐,您该起来了……”
“哦……怎么了?”宁江月眼睛还是半睁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
听到宁江月终于醒了,雨儿也舒出一口气来,她将宁江月扶了起来,小声地解释着:“大小姐,镇疆王府来人了,老爷让你过去呢。”
“哦,走吧……”宁江月并没有听清雨儿说了什么,或者说是,宁江月并没有理解雨儿的话,她抓着雨儿的手,顺势下了美人榻,就要往外走,连鞋子也没穿。
雨儿哭笑不得地把她按了回去,声音也大了些:“大小姐,您睡醒了吗?镇疆王府来人了,您就这样去见客吗?”
雨儿的高声质问,让宁江月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她低头看了看只穿了袜子的脚,又看了看因为睡觉而有些褶皱衣服,同样哭笑不得起来。
“给我更衣,也不知道都除夕了,镇疆王府的人还来干什么。”宁江月碎碎念地抱怨着。
雨儿抿了抿唇,还是将心里压着的话说了出来:“雨儿问过了,是世子爷让他们来给大小姐送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