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去,距离新年也就不远了。京城作为北方城市,每年冬天都要断断续续下很久的雪,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腊月二十四,宁江月自从接过相府管家大权以来,难得的有了可以睡到自然醒的一天。没有纷扰的内务,没有雨儿老妈子似的碎碎念,宁江月睡得舒舒服服,醒来时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光。
屋外又是絮絮扬扬如同迎风而舞的柳絮,屋内是烧得暖烘烘的火炉。雨儿坐在火炉边子上,手里拿了个绣架,不知在绣些什么。宁江月迷蒙着眼趴在床边,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雨儿。
良久,雨儿小声啊了一声,将一根手指伸进了嘴里小心吮吸着。宁江月皱了皱眉头,翻身坐了起来,一边下床,一边沉声嗔怪:“你是小孩子么,绣个东西还能扎到手。”
“诶,大小姐?”雨儿的手指还含在嘴里,猝不及防地听到宁江月的话,惊讶地转过身去,“大小姐您醒了?”
“嗯,不醒怎么看见你扎手?”说话间,宁江月已经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走到了雨儿身边,她依然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将雨儿含在口中的手指给抽了出来,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只是扎了个小口子,已经没在流血了,才放下去。
“你在绣什么?”放下了心的宁江月也懒得再回床上去赖着,便随意地拖了旁边的椅子坐到了雨儿身边。雨儿已经回过了神,听到宁江月的问话却并没有回复,她将绣架放回了旁边的针线篮里,匆匆起身返回了卧室,没过一会,手里就拿着厚厚的狐狸皮大氅出来,将宁江月裹了个严严实实。
“雨儿想在出嫁前,替大小姐把将来的陪嫁绣出来。”雨儿裹好了宁江月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起了绣架给宁江月看,“这个是被面,绣的是鸳鸯戏水。”
“哈?”宁江月被裹得像只熊似的,不敢置信地看着雨儿,“给我的?不……我不需要,你还是给自己准备吧!”宁江月头摇了摇头,满脸真诚,“我嫁人的事儿还早着呢,你不用费心了,真的!”
尽管宁江月如此说了,雨儿的心意却是半分没改,她也不说是也不说不,只一心绣着手里的花样子,不时问两句宁江月的意见。见她如此,宁江月一时也无言以对,只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雨儿出嫁,这被面就是嫁妆之一。
一主一仆,围坐在火炉旁,闲话着无意义的家常,任屋外寒风呼啸,任屋外雪花飘飘。雨儿绣的专心致志,宁江月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小丫头一人拎着一个大食盒,缓缓走了进来,头顶、肩膀还落了些许雪花。
食盒外用一层深蓝碎花的小薄被子裹着,食盒盖子甫一打开,便升起了袅袅热气,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饭菜香,盈满了整间屋子。宁江月本来被睡意占据了的脑海,又在这一刻倒戈,满心满眼都是肚子饿,好想吃。
两个小丫头摆放好了食物,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宁江月直直地盯着放桌上的盘盏。雨儿叹息一声,将手里的绣架放下,起身对宁江月伸出了手:“雨儿扶您去换衣服。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望着吃的流口水。”
宁江月被雨儿的话噎了一下,现世报不要来的太快,明明不久前才说雨儿的话,这么快就被雨儿用到了自己身上。宁江月撇了撇嘴,想反驳又无从反驳起,再加上闹得欢乐的五脏庙,宁江月还是弱弱地伸出手搭上了雨儿的手。
午饭多了一道汤水,乌鸡汤。炖煮的时候加了不少的补气益气的药材,整只乌鸡也炖的软烂无比,鸡肉用筷子轻轻一划,骨肉便轻易地分开,汤水里的浮油已经撇净,煮烂了的药材渣滓也被捞了出去,大大的海碗里,除了乌鸡,就只剩下了些可以食用的枣子莲子。
宁江月喝了两口汤,温暖的汤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走了四肢百骸里的寒冷,让宁江月舒爽无比。莫名的,宁江月就想起了锅子。锅子是方雪兰留下的《家常菜手札》里为数不多的一道大菜,与烤肉一样,简简单单,却要许多人凑在一起吃才好。
想到就要去做,宁江月匆匆吃了午饭,便坐到书案前不挪窝了。她手里拿着狼毫笔,一手翻看着《家常菜手札》,不时在空白的宣纸上写写画画些什么,一整个下午,就在宁江月的写写画画里,与雨儿的穿针引线里过去了。
傍晚,宁江月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呼~终于写好了,雨儿,你把这条子送给明天负责采买的小厮手里去,顺便再去前院跟我爹说一声,就说明天让府上的人,来咱们院子里吃饭。”
雨儿应了是,结果条子刚要离开,又被宁江月喊住了。宁江月咬着下唇想了又想,还是叹了口气:“算了,跟我爹说,明天让咱们府上的人都到前厅吃饭吧。”说完顿了顿,既像是在和雨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毕竟这府里也不是只有我们了。”
雨儿被宁江月这句话说得有些伤感起来,自从那位敏小姐进府之后,许多事情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雨儿那这条子走到门边,借着回身关门的功夫,小心地打量了一番宁江月,心下更加心疼起宁江月来,对于那个已经死了的柳芸芳也是气愤不已,她嫉妒宁江月处处对宁江月使手段就算了,还教唆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对宁江月处处不利,再加上宁江敏!
第二天午时将至,前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许是宁纪中心情不错,竟然多备了两个小桌在靠近门边的地方,允许家里的下人们,换着班吃。宁纪中依然坐在主位上,宁芙宁荷一左一右挽着他的胳膊,和他说说笑笑的,打趣逗乐。方宛在旁边笑得温温柔柔,慈爱地看着他们父女三人嬉闹。
宁江月因为左手烫伤的关系,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站在厨房,将手小心地保护在胸|前,指挥着厨房里的下人们忙活着。府上的掌勺师傅米闻曾经年幼时跟着当今宫里头那位最受宠的御厨米储学习厨艺,彼时米储还只是江南某个酒楼里的掌勺,名声也只在江南范围内响亮。后来当今圣上南下巡游,闻名而去,只尝了一口便邀请米储回宫担当御厨。
米储推脱了三次,最后还是进了宫,跟作为米储最得意的徒弟,米闻则拜进了丞相府,当起了清闲的掌勺。米闻这个人,生性寡淡,和米储是一个脾性,不会弄虚作假也不会溜须逢迎,他每日里只管做菜,也只管与做菜有关的事情。你若是收了谁的银子苛待了哪个主子的吃食,他就当不知道,可若是你采买了烂菜叶子腐肉臭鱼回来,米闻就算不把人赶出府,也定是要赶出厨房的。
因而,当宁江月擎着手出现在大厨房外的时候,米闻是不悦的。可这份不悦他虽然挂在了脸上,却没有语言表达出来。他不说宁江月就当没看见。将负责采买的小厮叫过来询问了采买情况,宁江月心里大致有了底。
“你叫小四是吧,把这半片子猪拿出去扔雪堆里冻上三个时辰再挖出来。小五,把那半片子牛也拿出去和猪分开冻上。明月,你和明星把土豆处理好以后切成薄片,要薄的能看见人影!剩下的人,把青菜菜择好洗好,都知道自己分工了么!”宁江月就站在门边上,冷着脸吩咐着每个人的活。厨房里顿时忙做了一团,宁江月看了一阵子无意间瞥到脸色铁青的米闻,瞬间心下了然。
“米师傅,这接下来的重头,还得您来。”宁江月避开忙碌的下人,缓步走到米闻面前,笑得腼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江月笑嘻嘻地过来了,米闻再不懂事儿,也断然是不会甩脸子给宁江月看的,何况,宁江月说话的同时,还递过来了一张单子。
见米闻疑惑,宁江月也不卖关子,径直说了单子的用途:“这是我娘留下的食谱,也是今天锅子的汤底与蘸料的秘制方子,还请米师傅能调配出来。”
“夫人留下来的?可是锅子?”听到单子上抄写的方子来自方雪兰,米闻的眼睛亮了亮,惊喜地看着宁江月。
“正是。”宁江月浅笑着应下,“米师傅知道?”
“有幸吃过一次,味道终生难忘。”得到了宁江月的证实,米闻也没了刚才的不耐烦,反而兴致勃勃的样子,“自从夫人去了之后,米闻一直在尝试复原夫人的味道,总不得要领,没想到今日大小姐会拿来这个方子,这……让米闻,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米师傅不必多虑,娘亲既是留下了书面记载,必然也是希望有人可以传承下去的。”宁江月安抚道,“今日的午膳,就辛苦米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