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情况毫无疑问,宁江敏与宁江月都不适合坐在一起,于是宁纪中也没了留她的心思,方宛担心她左手的伤势有碍,更不会阻拦了。宁江月再次欠身致谢后,扶着雨儿缓缓离开。除了宁江敏,其他人通通目送着宁江月离开。
宁纪中见宁江月身影已经完全消失,轻咳了两声:“好了,都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宁江敏想摔筷子走人,可抬头的一瞬间,正对上宁纪中冷漠的眼,那双眼目光虽已不澄净,却饱含了警告与冷淡,让宁江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如同一盆加了冰的冷水从头浇下来,所有被宁江月激起来的脾气热血通通在这一刻被浇灭。宁江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随时会从嗓子里跳出来似的。她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因为颤|抖,连拿了三次筷子都没有拿起来。
“爹,芙儿敬您。”宁芙虽然不明白宁江月与宁江敏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她看得出来,这顿饭吃得十分不愉快,气氛也快要陷入僵局。宁江月已经走了,宁荷偏又是个看不出脸色的,她想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起来活跃气氛。宁芙心里忐忑不已,她不知道宁纪中会不会接受她的敬酒,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庶女,她很清楚,她的身份不如宁江月,宁江月做的事情,她来做,非但可能得不到预想的效果,可能还会惹来宁纪中的翻然大怒。
可宁芙还是想试一试,若是宁纪中并不在意她是庶女,若是宁纪中对她高看一眼,若是……宁纪中也在等一个人缓和气氛。等待宁纪中反应的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对宁芙来说,这个眨眼间却好像是一辈子那般漫长。
终于,宁纪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来,他放下了筷子,端起酒盏,和宁芙遥遥碰了一下,将酒盏里满溢的酒水,一口饮尽,脸上尽是满足:“我们芙儿敬的酒,味道果然更醇厚些。”
宁纪中的话让宁芙大喜过望。宁纪中能喝下这杯酒,对于宁芙来说,已经是莫大荣宠,再加上宁纪中的话,宁芙觉得自己似乎是满脸通红,她娇羞地笑了笑,缓缓坐下,痴痴地笑着,那感觉,仿佛是比遇到了可以厮守终生的人,还要幸福美好些。
有了宁芙的表率,后知后觉的宁荷也总算机灵了一回,她慌乱地吞下嘴里吃了一半的排骨,拿着帕子将唇边的油光擦净,嘿嘿笑着给宁纪中斟满酒盏,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憨笑着坐到了宁江月的位子上,冲着宁纪中撒娇:“嘻嘻,爹,姐姐敬的酒您都喝了,那荷儿敬的酒,您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宁纪中向来还算宠爱宁荷这个幺女,听她如是说,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那不行,爹老了,喝不下了。”
“我爹才不老呢!”宁荷撇撇嘴,将手里的酒盏放到了桌上,两手环住了宁纪中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左右摇晃着耍赖:“荷儿不管嘛~爹都喝了姐姐的敬酒,不喝荷儿的,就是不喜欢荷儿了!”
“哼,没事就胡闹,还想我喜欢你?”宁纪中故意板着脸,冷声道,被宁荷抓在手里的胳膊却没有半分挣脱的意思。
宁荷嘿嘿笑了两声,知道宁纪中是在跟她闹着玩,心口也是一松。她刚才有那么一会还以为,宁纪中还在因为她上次用荷包陷害宁江月的事而生气,心里的恐慌瞬时在心头翻涌,她差点哭了出来。现在看到宁纪中只是和她玩闹,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算安放回原位。宁荷悄悄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宁纪中的胳膊,笑嘻嘻地端起宁纪中的酒盏递到了他唇边:“爹,您就喝一口嘛~”
宁纪中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就着宁荷的手,将酒盏里的酒水再次喝尽,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宁荷,语气里满满的宠溺:“行了,酒我喝了,你好好吃饭。”
“嘿嘿,我就知道,爹最疼我了!”宁荷心满意足,再次将宁纪中的酒盏斟满后,便端着自己一滴酒没少的酒盏,回了自己位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时皱皱眉头,似乎在抱怨酒水怎么如此热辣。
宁江月扶着雨儿的手,不急不缓地出了前厅,离开了前院,见四下无人,宁江月瞬间没了刚才端着的架势和气势。她像是没骨头似的,将大半个身子的重心倚靠在雨儿的身上,惆怅无比。
“以后,我们雨儿就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宁江月和雨儿慢慢地在长廊里走着,今夜月色很好,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了一地,好似给地面上的万物披上一层漂亮的银色光辉。偶有几处没打扫的积雪,在这冷寂的光辉里,熠熠生辉,好似夜空里璀璨的星辰。
雨儿听到宁江月怅然若失的语气,心里也突然泛起了些许难过。嫁人固然是好的,可嫁了人就不能再当大小姐的陪嫁丫鬟,大小姐出阁前还好,她能继续陪伴在大小姐左右,等大小姐许了人家,成了亲,那她和大小姐一年里头,也见不到几回了。这偌大的相府里,大小姐信任的人却并没有几个,自己嫁人以后,大小姐又该带谁陪嫁,带走的人,又能不能在夫家护住大小姐?
越想越多,越想越心惊。雨儿忍不住鼻子一酸,又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能哭。大小姐给她求来了赏姓,还要给她备下嫁妆,大小姐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哭出来,更不能将刚才想的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闹心事说出来,给大小姐添堵。雨儿死死咬着后槽牙,扶着宁江月越发小心谨慎。
“你呀,不要想那么多。”雨儿虽然什么也没说,宁江月却是明白她心中顾虑的,雨儿想过的,她也想过。可后来又一想,自己早就做好了一个人浪迹天涯的准备,有没有什么信任之人有没有什么能护得住自己的陪嫁丫鬟,有什么意义呢?
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人啊!
一主一仆,俩人各怀心思地回了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人。宁江月站在院子中央,耍赖似的不肯再走一步,今日虽然只是一弯弦月,但月光却是甚好,许是前些日子雪下得多了些,即便是皎皎明月当空,依然能看到些闪烁不明的星点。
宁江月脱离了雨儿的搀扶,双臂展开,双眸微阖,下巴轻轻太高,整个人缓缓在原地旋转起来,好似在月下迎风起舞的蝶,披在身后的狐狸毛斗篷,如同合起的尾翼,发丝随风而动。雨儿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宁江月,恍惚之间,雨儿以为自己看到了从九天而降的玄女,在漫天星光下,翩翩起舞,舞姿婀娜。
月光下的宁江月,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乳白光晕,让她有了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柔与脱俗,雨儿不知不觉地看傻了眼,宁江月也因为喝醉了酒,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月色如华皎皎月,美人如玉醉美人。
宁江月不知道自己转了多久,只是醉了酒的头脑,越发昏胀起来,她有些站不太稳,在原地转了两圈,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些偏,雨儿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就看见宁江月不受控地往旁边的石桌上歪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雨儿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慌乱地奔了过去,在宁江月撞到石桌前的一瞬间,挡在了宁江月与石桌之间。
“哎哟!”宁江月猛地撞到雨儿这个肉垫上,浑然不知,雨儿痛苦地叫出声来。宁江月因为一直在旋转着,因而撞击过来的力度比普通的撞到力度要大许多。加之雨儿慌忙之中并没有选好角度,宁江月撞过来时,她的腰部正抵在石桌边缘。种种原因加起来,就有了雨儿那一声痛苦的呻|吟。
听到雨儿的叫喊,宁江月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茫然地四下寻找着雨儿,“雨儿……雨儿?雨儿你在哪里……?”
“大小姐……”雨儿一手扶着宁江月,一手别在身后,撑着石桌,有气无力,“我在您身后呢。”
宁江月转过身,总算清醒过来了一些,她反手扶住了雨儿,心底的歉意一层一层上涌,“抱歉,你有没有事?”
雨儿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大小姐,您别担心,只是磕了一下。”
“真的没事吗?”宁江月自己也有些晃悠,她一手搀着雨儿,一手伸到了雨儿的后腰处,轻轻给她揉捏着,“怪我醉酒一时无形,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抹点药。”
一个喝醉了步伐混乱,一个被磕到了后腰走的每一步都疼痛不已。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屋里走去。进了屋子,宁江月把雨儿小心地放到了美人榻上,胡乱地扯了身后的斗篷丢在一边,在雨儿的指引下,翻出了屋里的小药箱,给雨儿擦拭着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