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佑二年除了一场耗时大半年之久的平叛战争结束之外,还有北方的辽人南掠,更有数不清的天灾。
乾佑二年四月,幽、定、沧、贝、深、翼等州地震。
是月,太白经天,京城开封有人白日抬头仰望太白星,史弘肇闻之,使人腰斩之。
六月,滑、濮、澶、曹、兖、淄、齐、青、宿、怀、相、卫、博、陈等州大蝗,朝廷分命中使致祭于所在川泽山林之神。是月,汾、宁、泽、潞、泾、延、靡、坊、晋等州大旱,百姓嗷嗷待哺。
九月,邺都、磁、相、邢、洺等州奏,霜雨害稼。忠义军节度使、河南府尹史德统奏,洛水溢岸,兵卒及民夫损失者近千,堵崩坏岸堤十余处。
十月,契丹陷贝州高老镇,南至邺都北境,又西北至南宫、堂阳,杀掠吏民,数州之地,大受其苦。隐帝刘承佑诏遣枢密使郭威率师巡边,仍令宣徽使王峻参预军事。
已经是乾佑二年的深冬,史德统站在洛阳城外,注视着忙碌着的近万民壮,洛阳百姓正在忙着修缮城池。
其实史德统初为西京留守之时,已经率民壮修葺过一次洛阳城隍,但是那次只是简单修缮,没有这次来的彻底。
洛阳百姓对这次官府摊派的徭役,毫无怨言。百姓们不会忘记当初年轻的留守大人将贪官污吏们一网打尽,不会忘记新留守废除了前任的一切苛政,更不会忘了因为新留守的奏请,朝廷慷慨地免除了他们今年的秋税。
所以史德统一声令下,三日之内,近万民壮汇集在洛阳城外,毫无怨言地开始了修复洛阳城池的苦活。
萧瑟的寒风中,洛阳城却恢复了生机,它再一次变得高大与坚固起来,它的地基可以上溯到古老的历史,而最上层的新砖却抒写着崭新的历史。
洛水安静地流淌着,水浅处露出了一片片滩涂,然而秋汛时,这条河流差点又让史德统寝食不安,但他成功地将洛水驯服,平安的将它送到了黄河之中。洛阳城与洛水河,史德统有足够地力量将它们驯服,但他却无法对付出他权力范围的事情。
西京留守司养着大批的闲官自不必说,那是朝廷养的,与史德统无关,他只有名义上的统领权。各地方罢职的官员也云集在洛阳 等待着朝廷除授新职,但永远是僧多粥少。这此官员,甚至可追溯到后梁朱温时代,被历代继承下来的,每换一个皇帝,又换一批新官员当权,而官员们往往又举荐另一批白身,再加上历年科举,数十年来中原多事,这科举却只在少数年份停罢,所以这官员越积越多,朝廷哪里都能安排妥当。
如今民百户不足以养一卒,更何况这些冗官。洛阳号称西京,待职官员数百人,凡是京城汴梁应有的官司名目,洛阳一概不缺。其实只有三司与御史还管着一些实事,其他全是闲职冗官,空耗国粟。
不但如此,朝廷封赏更是频繁,乾佑二年六月,朝廷加封天雄军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师,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为太傅,泰宁(兖州)节度使符彦卿为太保。
乾佑二年八月,朝廷加封河东节度使刘崇兼中书令,忠武节度使刘信、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平卢节度使刘铢并兼侍中。
乾佑二年十月,加封朔方节度使冯晖、夏州节度使李彝殷为守中书令,未过几日,又加封义武节度使孙方简、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同平章事。随后又加吴越王钱弘俶为守尚书令,楚王马希广为太尉,加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兼侍中。其他如镇州节度使武行德(之前为河阳节度使,随后移镇)、凤翔节度使赵晖等,也个个加官封爵,不胜殚述。
朝廷横恩滥赏何其频也?
说到凤翔节度使赵晖,其围攻凤翔已历年余,,闻长安、河中依次平定,独凤翔久攻不下,恐功落于人后,不免焦急异常。遂督促部下戮力进攻,期在必克。凤翔城中的王景崇见汉军攻势日盛,不免悲叹。
王景崇的智囊周璨见状说道:“王公能坚守凤翔,是因为河中、长安以为外援。今河中、长安俱被攻克,何所恃乎?不如投降,幸能免于一死。”
王景崇喟然长叹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啊,我若投降必死无疑,死战尚有一线生机。事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采取应急计策。我听说赵晖的精兵皆在城北,今夜我就派部将公孙辇、张思练等人,五鼓以前烧城东门诈降,我和你率领卫队亲兵出北门冲击赵晖的军队,纵然不成而死,也胜过束手就擒。”
周璨深以为然。然而天还没亮,公孙辇、张思练二人就放火烧东城门,直接向汉军投降,王景崇见状遂举家自焚而死,周璨也投了降。
陕西三地叛乱遂定,朝廷闻讯大喜,加封赵晖为检校太保、兼侍中,封老将药元福为淄州刺史,检校太尉。
史德统摇了摇头,这时新任的郑、洛提点刑狱公事薛居正从外地归来,瞧见史德统,遂打马靠了过来。
史德统看到薛居正,如小鸡看到老鹰一般,“快、快、快走!”吩咐左右道,连忙打马欲逃。
原来这薛居正一到洛阳上任提刑判官,便重审了许多史德统以前所断的案子,让他找出不少漏洞,尤其是在量刑上,而且此人刚正不阿,不徇私情,便是史德统的面子也不卖。
洛阳的大小官员,好几次因为些许小事栽到了薛居正的手上,不是被罚钱就是被打板子,史德统好几次也被薛居正骂了个狗血喷头,洛阳的官员私下里给他起了个‘薛阎王’的称号。
史德统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要将他打发走,但是郑洛两地的百姓却对其爱戴有加,因为其大公无私,秉公执法,重审了许多冤狱,百姓尊其为‘青天’。
“相公大人、相公大人留步!”薛居正眼见史德统欲逃,急忙喊道。
“薛提刑何时回的洛阳?”史德统见躲不过,索性故意热情地问道。
“今日刚回洛阳。”薛居正下马施了一礼,道,“下官有些事情,还需与相公大人协商。”
“薛提刑不必客气,薛大人为我郑洛百姓伸张正义,在下代百姓谢过薛大人。”史德统下了马,打着客套。
“相公大人言重了。薛某虽身负朝廷敕令而来,不过亦是大人属下官佐而已,岂敢受相公一拜。”薛居正没将史德统的话放在心上,旋即问道:“薛某刚回洛阳,便听说王守恩之子在牢中绝食而死了?”
“嗯,确实如此。想来是那王衙内幡然醒悟,认为自己死有余辜吧?”史德统一本正经的说道。
“幡然醒悟?”薛居正不相信史德统的话,他也并非是想为王衙内开脱,而是那王衙内关系到另几件案件,他这一旦绝食而死,另几件案子就无法审清,相关罪人只有死路一条。
“薛提刑若是不信,尽管去提审牢卒。”史德统心虚,旋即‘理直气壮’道。
洛阳大牢的牢卒全都被史德统换了一遍,新牢卒都是洛阳本地百姓,对王守恩的马仔与爪牙们咬牙切齿,落在他们手里,当然是生不如死。不给王衙内饭吃,那都是轻的,那王衙内没有饭吃,当然只能是“绝食而死”。
“此事暂且不谈,我观相公大人断案,条理清楚,引律适当,人证、物证也都皆备,唯有这罚刑似乎太过了,岂能一杀了之,更何况有的嫌犯有检举之功,下官以为……”
史德统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世有贩私盐一两,私藏牛皮半寸,皆死!贪污受贿之辈,重者流放登州沙门岛,轻者却只判削职为民,岂不是太不公了?”
“相公大人,律法如此,下官只能据律条判案。”薛居正答道。
“天下公理民心为大,还是律法为大?”史德统怒道,“此等劳什子律法,不要也罢!”
史德统震怒之下,薛居正也是心惊肉跳,史德统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放缓了语气: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薛大人文进士出身,这个道理不是没有听说过吧?”
“相公大人恭恭爱民之心,下官钦佩。律法或许有不公之处,但国朝纲纪,不可轻侮,在下自会秉公而断,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贪赃枉法之辈。”薛居正道。
“好,你是提点刑狱官员,你可千万不要犯事,小心让我抓住把柄……”史德统佯装威胁道。
“相公大人何必用言语威胁我?”薛居正并不惧怕,“薛某若是成了第一个在大人手中冤死之人,那也好成就了薛某的清誉了。”
史德统闻言,不怒反笑:“你这人迂腐,不知变通。怪不得你数年之内。得不到升迁,我听说当宰相的人都比较迂腐,动辄引述故事,看来薛提刑有宰相之才。”
“是的,我很迂腐,所以自开运初至今,我虽调转多次,不过仍是一六品的官吏。我的眼里只有律令,若是在律令面前也讲变通,则不如不要律令,断案但凭胸臆,则世事紊乱,人心茫然。”薛居正像是自嘲。
“你果真觉得朝廷的律令切合实际吗?”史德统闻言问道。
薛居正愣了愣,叹道:“我朝律令近代相袭,世事变乱频繁,条文确有不妥之处,又往往前后错乱,行文晦涩难懂,让人难以适从。大人若觉得不妥,可上表朝廷,让朝廷下诏悉数改正。在下不过是判官,无权上奏朝廷。”
“哼!你也知道如此!”史德统笑道,他凑近了脑袋道,“那你跟我说说,那些贪赃枉法之辈,不该以杀头论处吗?”
“在下自会施援引律令,施以重典,但不劳相公大人过问!”薛居正仍然坚持。
“好吧,我就拭目以待。”史德统翻身上马道冲着薛居正拱手道,“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