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密室,经过被灯盏照得辉煌灿烂的书房,而后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来到三楼的冥想阳台上,每当睡前林世举都有着来这里眺望一下笼罩在夜色里的海滩和艾斯普瓦城,哪怕是在下雨的日子里。
烟雨朦胧的感觉更让人有所期待。
不过今晚,在阳台上又多了一道人影。
林世举知道这自然不可能是康丝坦丝或者卡罗尔,因为她们两个每当这个时候一个会在钢琴房里面看书,一个则会去路易那里嘘寒问暖,做一个在她看来姐姐最应该做的事情。
能够自由出入公爵府的,也只有那位来自都灵的特蕾莎小姐了。
林世举对这种刁蛮劲儿十足的贵族小姐从来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平日里也总是不和她正面交流,在把小符腾堡依照法律处置了之后,两个人更是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以至于她真实的意图也从没有问过,不过康丝坦丝倒是说过,林世举也已经猜了出来,不外乎就是试探而已。
说到底,尽管林世举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在衰颓的萨伏依家族看来是一股强大的外援,但千年的家族血统一直让他们故步自封,以至于快到了亡国的边缘,此刻也只是派出一个特蕾莎打着探亲的旗号来艾斯普瓦。
若这个女人聪明一点也就罢了,哪怕是一个和康丝坦丝的智力能够相提并论的也行,可偏偏来的是一个大小姐,林世举实在有些为萨伏依家族的上层长老们感觉着急。
心中这么想着,林世举的脚步没有停,他已经来到了巨大的玻璃落地窗面前,即使是玻璃窗上倒映出那张姣好精致而又让人觉得冷漠异常的脸颊,大眼睛里带着无比的惊愕,林世举也视而不见,他推开滑门,来到了露台上,此刻风雨正疾,那一阵阵的狂风把似乎要将人卷走一般,带着“呼呼”的急促声音,带着豆大的水滴,就像是猛地被一巴掌打在脸颊上,让人觉得生疼。
暴风雨还没有停止,刚刚走上露台的林世举立刻被打得全身湿透,即使是一直站在窗户后面的特蕾莎也能够觉得在开门的一刹那,外面的某种恶魔似乎被释放了进来,将她的裙角高高扯起,那精致的盘在脑后的金色长发被风刮的成了蓬松的乱鸡窝,她那镶满珍珠的金丝发网被风吹得掉到了身后的地上。
在特蕾莎惊愕的眼神中,林世举反手重新将门关上,只不过室内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刚才的风将蜡烛全部吹灭了。
黑暗迅速笼罩了这个房间,那缝隙之间透露进来的风发出好似鬼魅似的尖啸声,瞬间让特蕾莎觉得神经绷紧,她害怕黑暗,情不自禁地想要尖叫,但看着自己讨厌的身份低微的乡下人正在自己的面前,虽然只隔了一层玻璃,可她还是奇迹般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雪白的小手握住自己的裙角,那紧紧咬住的牙关,甚至向四处惊慌观望的神态已经暴露了她的外强中干。
终于,在特蕾莎快要崩溃之际,滑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虽然恶魔般的大风将她的发型吹的更乱,衣服甚至都被打湿了,但她却奇迹般地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林世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是多么的糟糕,浑然像是一个雨夜中终于找到一个破房子的乞丐,水珠顺着他的衣角滴在地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不过和尖利刺耳的风声夹杂在一起,微不可闻。
仿佛是才注意到特蕾莎的存在,林世举皱皱眉头,“风很大,你为什么不离开?”
沉默片刻,林世举环顾四周,看着特蕾莎的狼狈模样,不得不说,她本就长得很美,绝不亚于康丝坦丝,现在的凄楚可怜样,加上微微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和那梨花带雨以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更是增加了不一样的风情。
“我以为你的胆子应该再小点,想哭就哭出来,没有必要憋的这么辛苦,”林世举对她的样子视若无睹,但实际上他的心跳也有些加快,不过在黑暗之中有很好的掩饰,他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毛巾,借着擦干头发的功夫,再一次回身望向窗外的暴风雨之夜。
特蕾莎倔强的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是你再不回房间,今天晚上你的着凉可不关我的事,”林世举再一次走到抽屉旁边,拿出一张毛巾,回身递给特蕾莎。
冥想阳台空间很大,这里可以用来做一些体育运动,甚至可以将兵营的健身器械安放到这里来,林世举是一个比较在乎自己健康的人,虽然不会什么格斗术,但强壮的体魄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这里的柜子存放最多的就是毛巾和换洗衣物了。
受文艺复兴的影响,随着思想的解放,现在西方女性的开放程度虽然不如后世,但在衣着上却有更加不同后世的感觉,夏天不如冬季,穿着没有如此繁冗,所以特蕾莎穿着的紫色束胸长裙在这风雨之后显得更加诱人,林世举虽不是色中饿鬼,但绝对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连忙将手中毛巾塞到她手中,回过身在抽屉里面翻找换洗的衣物。
“你刚才在做什么?”也许是对林世举刚才匪夷所思的行为不解,特蕾莎虽然非常看不起他,但还是问了出来,只不过声音微不可闻,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不过与此同时也许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为了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自己的脚步竟然悄悄地往他旁边移了一点。
“我只是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林世举话音刚落,已经将一叠崭新的衣物抱在怀里,他看了看四周漆黑的环境,又看了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特蕾莎,“看样子即使是天之骄女,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一个和凡人没有区别的女孩子。”
还没有等特蕾莎回过神来,林世举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廊尽头的灯光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将黑暗的房间照的透亮,特蕾莎回过身,那道笔直的身影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看着手中的毛巾,脑海中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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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普瓦城,虽然不是地处赤道上,但在这里,一场雨下起来就会连绵好几天,不过这也只是稍微让夏日的炎热散退了一些,谁都知道暴雨一旦停下来,接下来的天气会更加炎热。
而艾斯普瓦的居民们,非但没有认为这场雨带来的是不方便,反而在这座城市中,随处可以看见冒着大雨三三两两坐在街道边屋檐下乘凉的人们,一些家里有露台花园的居民,甚至干脆在花园里搭了一个颇为结实的棚子,整天听着雨声睡觉。
在这座不缺乏欢笑的城市里,不同民族的人和谐生活在一起是非常难得一见的,不过就在这一切的表面下,也许并不是一切都像是人们想象的那样。
公爵大道上,一处颇有些气派的宅邸大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他斜依靠在门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处于屋檐下,那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像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汉一般,就在他的旁边,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妇女正带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也正在这里避雨,小孩肤色不是印第安人的黄色,虽然有着女人的轮廓,但也有着白人的肤色,很明显这是两个混血儿。
也许是忘记带伞的原因,妇女的脸上满是焦急,她的脚时不时在地上轻轻踩着,显示出她心中的焦躁,此刻一只手牵着右边的年纪稍小的女孩,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菜篮子,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天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正好奇地看着另外一边的斗篷男人。
斗篷男人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小男孩的目光,也许是他此刻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开始对着小男孩做着鬼脸,他的表情丰富而且形象,将小男孩逗得哈哈大笑。
男孩的笑声让女人惊醒过来,她打量了斗篷男人一眼,似乎才注意到他,歉意中含着些许的戒备,把菜篮子交给小女孩,探身把小男孩揽在怀中。
斗篷男人冲着妇女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夫人想必是没有出门看天气吧?艾斯普瓦的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停的了的。”
女人见他说话颇为友善,心中虽然还有些戒备,不过也不再那么紧张了,毕竟艾斯普瓦城的治安还是很好的,她点点头,语气有些不怎么顺畅,用带着蹩脚口音的法语回答,“是的,不过雨已经下了好几天,我以为今天上午稍微小了一些,就出来买些新鲜的蔬菜。”
“他们两个非要跟出来,”妇女怜爱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似乎已经忘记这个男人对于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也许是后者一直保持着的友善微笑让淳朴的她渐渐放下了戒心。
“夫人,您不是本地人吧?”
“是的,我是墨西哥人,不过我的丈夫是本地人。”
“夫人,能告诉我您的两个孩子多大了吗?”
“他们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您有两个乖巧而又漂亮的小孩子。”
“谢谢您,”妇女看了看斗篷男人,“您也是忘记带伞了吗?”
“我?当然不是,”斗篷男人笑了笑,他指了指身后的宅邸,那里面出奇的安静,和往日的喧嚣热闹完全无法比较,要知道,在公爵大道上安家的人每一个人都是非富即贵,“我在等我的朋友。”
妇女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本能告诉她这个男人绝对不像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虽然我没有孩子,但看到夫人的这两个孩子还是无法忍住我的爱心,”斗篷男人面露征询之色,他弯下腰来,“夫人,我能够仔细看看您的孩子们吗?”
看到女人的点头,斗篷男人的笑容更深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纸包裹起来的东西,将其中一个撕开,而后放在嘴里,再把最后几个递给好奇的小男孩,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两个小孩模仿着自己的动作吃下去。
“真是太好吃了!”
眼见着两个小孩子眼中发出惊喜的光芒,斗篷男人面带着笑容,摸摸他们的头而后再站起身来,冲着妇女点点头,“我想我的朋友们在召唤我了,再见,夫人,您的两个孩子真的很可爱。”
妇女还没有回过神来,沉重的铁门便缓缓打开了,一辆黑色的大马车从院子里面缓缓驶出,车辕上坐着同样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男人跳上车辕,从同伴手中接过一把伞,然后下车递给妇女,笑了笑,“您快些回家吧,下次出门一定要明白,艾斯普瓦的雨是会持续很久的。”
妇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连他的样貌都没有看清楚,但本能告诉她这个男人并没有恶意,目送着微笑致意的斗篷男人再次手脚灵活地跳上车辕,随后消失在街角,妇女忍不住往宅邸内看了一眼,那往日宾客络绎不绝,而今像死一般沉寂的圆形花岗石凉亭下,顺着白色柱壁往上攀爬的青色藤蔓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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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啦啦”,在空旷的公爵大道上,两旁的人行道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除了数辆和斗篷男人所乘坐的马车相差无几的黑厢马车,就只有哗啦啦的雨滴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屋檐上,还有两旁的树木上。
这个时候,就连艾斯普瓦的警察们都躲到了两边的屋子里,不过没有人敢认为他们就不在岗位上了,这个时候反而更该警觉,因为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就会突然传出一阵破空的铁哨声,那些躲在路边屋檐下的警察们,他们的贼亮眼睛可不会放过任何罚款的机会。
于是哪怕是在整条街都没有人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敢于驾驶马车飞驰。
就这样,斗篷男人所在的马车慢悠悠的,混杂在黑厢马车中,直到驶过了一个用石头雕刻起来的精致东方楷体字———“正”。
字不好看,甚至还有几分潦草,但却是公爵阁下亲自书写的,是公爵区的标志,这里就是公国首都最为繁华的地带了。
转过了一个街角,马车来到了一个院落里。
公爵区,几乎没有例外,所有的宅邸占地面积都是出奇的大,也许是为了迎合公爵阁下的审美偏好,很多宅邸后面甚至干脆没有任何的装饰,好似普通的野地一般,但这并不妨碍这些宅邸看起来是多么的磅礴大气。
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但这座院落却和公爵区其他充满暴发户感觉的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勃勃的生机,错落有致的红色太阳花,扇形的海岸花,还有蓝色的蝴蝶花,层层叠叠,沿着通往五层小筑的大理石道,在金色的锥形围墙后面显得颇为雅致,时不时可见到一棵矮小的热带灌木,远处则是三颗高大的椰树,充满一派热带风情,没有过多的华丽装饰,全靠这些来自大自然的植物,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不过和这些景致不相搭配的是,这里的守卫极为森严,随处可见四处走动,神色警觉的,身披斗篷的人,连那房顶上和四下的花丛里都不知道黑暗处有多少人影,马车驶进院子,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
“头儿,”斗篷男人刚刚跳下车,接过同伴递过来的雨伞,立刻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走上前来,他浑然不在乎雨势,“老板要见你,他带来了大老板最新的命令。”
斗篷男人点点头,丝毫都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他指了指马车,大汉会意,将手一辉,立刻就有人上前,重新驾着好似一口大棺材的马车往院子更深处驶去。
大汉带着斗篷男人通过花草掩映的小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斗篷男人没有把斗篷摘下来,眼神却不住地四下扫视。
“头儿,老板说你在欧洲做得很好,我想你不用过于紧张,老板虽然............”大汉露出一些谨慎和掩饰不住的惊惧,四下看了看,声音尽量压低,不过还没有出声,斗篷男人已经出声制止。
“服从就是一切,我们忠于大老板,他的命令就是一切,”斗篷男人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安心的魔力一般,“今天的话就当我没有听到。”
“是的,头儿。”
斗篷男人看了大汉一眼,随后加快了脚步,大汉擦了擦脑门的汗珠,急忙跟上去,不过步子已经落在了斗篷男人的后面。
“你终于来了,老板已经等你很久了。”
两个人来到建筑近处,不知道从哪里已经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几道人影,将两个人隐隐地围在中间,斗篷男人收起伞,不小的雨势立刻将他全身打湿了,他点点头,独自一人迈步走上了鹅卵石台阶。
随着大门缓缓被打开,一阵温润的灯光从里面倾泻而出,甚至驱散了几分寒意,几名打扮体面的仆人迎上前来,为斗篷男人更换衣物。
遮住脸庞的黑色的斗篷被解下,一张被刻满沧桑痕迹的粗糙脸庞露了出来,披着棕色齐耳短发的脸上带着几分刚毅,颇为方正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不过目光中柔和的神色又带着几分平静人心的魔力,挺拔的鼻梁充满着欧洲白人的特色,不过那宽厚的嘴唇和偏黄的肤色却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百分百的纯种白人。
片刻后,侍从已经为他换上了一件崭新,打着领带的礼服,这是一件金灿灿的艾斯普瓦近卫军官服装,不过没有军衔的标志。
“弗雷德里,你来了。”
就在侍从为他打好领带片刻之后,一直掩着的内室大门打开了,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也许是从哪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中投出一阵寒风,竟然让这里透亮的灯光摇曳了几下,正在为弗雷德里整理衣物的侍从们立刻停下了手中动作,齐齐的垂手静立在一边。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男人,正是艾斯普瓦军事情报局的大头子,阿霍诺坎。
在这里,他的名称就是“老板”。
随着军事情报局越来越壮大,阿霍诺坎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他的威信在公国里面可谓是仅次于那个监察部的图德诺,后者在整个官员体系里面仇人可谓是不计其数,即使是好脾气的查理曼也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更不用说小心眼的塞缪尔部长了。
阿霍诺坎是公爵的人,他就像是公爵的屠刀一般,从情报局建立到现在,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只有高层官员才知道,只要情报局的人来敲门,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更不用说阿霍诺坎在自己属下当中的威信,更是没有人能够替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公爵阁下给予的,自己就是他的一把刀,用与不用全凭公爵阁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