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三天之后,肖刚回监区上班。
走到半路,肖刚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车停到路边,拿出手机,给监区教导员打了个电话:
“老王,我现在在上班来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育新周报》编辑组服刑人员高风关于在监狱结婚的事情。所以,我想往监狱拐一下,去找一下雷监,跟他说说这件事情,探听一下他的态度。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老王哈哈笑了两声:“老伙计,我们在一起搭档了好几年了,这件事情我当然同意,也支持你。但是,作为搭档和朋友,我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按照我的估计,你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不是很大!”。
听完老王的话,肖刚皱起了眉头:“哎,老家伙,这大清早的能不能不说这些晦气的话?你说说看,问题出在哪里?”
“老肖啊,你是老狱警了,监狱是个什么地方还需要我教你吗?这个地方不是你我想干啥就干啥的地方。是,随着司法改革的不断深入,人性化管理罪犯已经成为我们监狱工作的主流,兄弟省份监狱让服刑人员在监狱内结婚成家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但你必须清醒的认识到,你我呆的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地处偏远,思想落后,一些内地省份监狱已经开展的业务、已经执行的制度在我们这里看来就是天方夜谭。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搞这么大的动作,监狱长那一关能过得去吗?即便咱们监狱这一关能过去,省监狱管理局那边能批准吗?我看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啊,我劝你,要么别干,要干就做好两手准备,防止最后失落!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王教导员是肖刚司法警官学校的同学,跟肖刚搭班子已经好几年了,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直来直去,从不遮遮掩掩。
听完老王的话,肖刚没有立即说话。他知道老王说的有道理,所以也没有理由回驳他。
思忖片刻之后,肖刚对着话筒坚定的说道:“老王,我还是想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你今天辛苦一下,再坚持一天,我天黑之前就回去,然后你再回家休息。怎么样,没有意见吧?”
“哈哈哈,说的什么屁话。你在监狱办你的事情,监区这边我盯着,没有什么事情的。早休息一天晚休息一天能有什么呢?我们又不是那些年轻人,猴急着想回去抱老婆。你忙吧,我到监区大院转转!”说完,没等肖刚说什么,老王就挂断了电话。
肖刚笑了笑,然后调转车头,向监狱本部驶去。
把车停在停车场,肖刚往办公楼走去。
海福监狱办公楼高达17层,是整个海福监狱的办公枢纽。这座虽然不是很高,但新颖别致、高端大气的设计还是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在小小的海福县城也算是标志建筑。
走进办公楼,他没有直接去找雷元。他知道,在海福监狱,高风这件事情从来没有过先例。在地处较为偏远、观念相对滞后的海福,要想办成这件事情并非易事。特别是监狱长雷元,在整个绿城省监狱系统几十名监狱长中以“稳”著称,在一些说不定、拿不准、可能存在风险的事情上,从不轻易尝试。在他的意识里,监狱就是关押和改造罪犯的地方,主要的任务就是确保监狱安全。只要是不跑人、不死人就是完成了任务。其他的创新、开拓等让人精神振奋的词汇和想法,应该是其他行业做的事情,与监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要想办成高风这件事情,必须想出一个能说法他的理由,否则,不但事情办不成,弄不好还要被他骂一顿。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肖刚才不敢这样折本的事情!
肖钢知道雷元的脾气性格和办事的原则。所以,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跟他说这件事情并保证事情能够成功,是肖刚目前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
基于上述想法,肖刚没有直接上二楼的监狱长办公室,而是去了一楼的狱政科。狱政科科长张毅是肖刚的朋友,是海福监狱的老“狱政”。虽然脾气有点大,文化程度也不是很高,临近退休了才混了个科级干部,但他人狡猾,点子多,人送外号“老狐狸”。由于两个人关系非常好,日常工作当中,每当肖刚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找他唠一会儿,有些难解的问题就是在他们唠嗑的过程中解决的。
当肖刚推开门张毅的办公室门,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张毅正坐在椅子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看报纸。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要退休了,所以,如今的张毅也不怎么管事了,把科里大部分的工作交给了监狱党委给他派来的一名年轻的副科长,自己则躲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喝喝茶,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
见肖刚笑嘻嘻的进来,张毅摘下老花镜扔在桌子上,然后笑着对肖刚说:“唉吆喂,肖大监区长,哪阵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是要请我吃饭呢还是请我喝茶呢?你千万不要说找我谈事情,否则,我们两个就会很不愉快!我老人家马上就要解甲归田了,不要来麻烦我!”
“哈哈哈哈,瞧你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真有点退休干部的假把式。一张报纸一杯茶,拿着国家的工资不干活儿,你怎么好意思呢?还解甲归田呢?那是人家老干部应该说的话,你一个笑笑的科级干部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我发现,你现在不但年纪越来越大,而且脸皮也越来越厚了!”一边跟张毅开玩笑,肖刚一边把警帽扔在张毅的桌子上,然后坐在张毅旁边的沙发上,点着了香烟。
“你也别说我,你也会有这一天。老伙计,明年我就该退休了,把工作让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干,长长经验,以后好接班啊,要不然我以后不干了怎么办?你说是吧?”张毅站起身来,一边给肖刚泡茶,一边说道。
接过张毅递过来的茶杯,肖刚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认真的看着张毅:“怎么样老哥,你现在不忙吧?有件事情想让你给出出主意!”
“你呀,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到我这里来的。我有什么忙的?科里的事情都交给小田了,我也懒得管事情了。雷监跟我说过了,让我在临退休之前把小田好好带带,这明显的就是来接我的班的吗!所以,我顺水推舟,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不是遇到什么大事情,我是轻易不会插手的。说吧,什么事情能把足智多谋的肖监区长难住,以至于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端着一杯茶,张毅离开了办公桌,挨着肖刚坐在了沙发上。
一边吸烟喝茶,肖刚一边把高风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仔仔细细的讲给了张毅。
听完肖刚的话,张毅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的肖大区长,你这是想创造历史啊?我在海福监狱干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听说过服刑人员在监狱里结婚的。你脑子灵光,思想开放,认识和理解问题比较超前,对监狱工作也很有想法。你的这些优点不仅仅是我张毅知道,整个海福监狱的民警也都了解,要不然,你怎么能成为我们监狱最年轻的监区长呢?但是,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有点荒唐了。按照我张毅的经验,你的目的很难实现,你就别想了!”
“啊?你这么悲观啊?”听完张毅的话,肖刚苦笑了一下:“老张,现在是什么社会了?监狱还是原来的监狱吗?原来,服刑人员叫囚犯,进了监狱叫劳改,但现在还这样称呼吗?社会在进步,人类在发展,我们一定要用超前的眼光看待和解决问题,一直沉醉于过去的成绩里,用老眼光和所谓的老经验处理现在的社会形势下发生的问题还行吗?你也真的该退休了,思想太过陈旧,这样会影响人类进步的!哈哈哈哈”说到最后,连肖刚自己都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生气的。”见肖刚一个劲的哈哈大笑,张毅却异常的冷静。也许是关系好的原因吧,他没有把肖刚的调侃放在心上。他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肖刚一支,然后自己拿出一支点上,一边吸烟一边继续说道:
“我承认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你那叫超现实主义,是我儿子那一代人才玩的东西。而我说的确是现实,活生生的现实。肖刚,这样,我提几个问题,如果你能把这些问题回答的合理合法,那就证明我的看法是错误的,你帮着服刑人员高风办的这件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否则,你就赶快给我死心,回到你的三监区好好的呆着去。怎么样?”张毅欠了欠身子,用挑战的眼神看着肖刚说道。
“好啊,没有问题。你来问,我来答,我还不相信了,我肖刚会让你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难住。来吧!”见张毅向自己发出了挑战,从来不轻易认输的肖刚认真的回答道。
张毅也来了精神。他脱下穿在身上的外套扔在办公桌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肖刚:“我问你,《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中的哪一条规定服刑人员可以在监狱结婚了?服刑人员犯罪入狱,被关到监狱是来改造思想的,不是让他们来享福的,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你说的有道理。《监狱法》没有一条规定允许服刑人员在监狱里结婚,但也没有哪一条规定不允许服刑人员在监狱里结婚啊?既然不主张也比反对,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呢?在海福监狱的历史上史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在一些南方沿海地区,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有什么稀奇的?同在一片蓝天下,同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监狱,为什么别的监狱可以做,我们海福监狱就不能做呢?难道我们海福监狱是后娘养的吗?”肖刚瞪着眼睛,针锋相对。
“哈哈哈,你这个幼稚的家伙!”见肖刚瞪着眼睛冲着他吹胡子瞪眼,张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肖刚想创造历史,想一鸣惊人,这都没有错。但你想过没有,即便监狱同意了你的想法,以后再有服刑人员提出这样的要求,你肖刚答不答应?一个两个还好解决,这要是有几十个服刑人员要求在监狱结婚,你这个监区长是忙着改造罪犯,确保监管安全,还是一门心思的忙着为他们操办婚礼?我是狱政科科长,对于我们海福监狱关押的罪犯的构成还是十分清楚的。目前,我们监狱上千名罪犯中,25——35岁的年轻人占在押罪犯的百分之八十,这些人当中,有近百分之四十五的人没有结婚。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当中百分之五十的人提出来要在监狱结婚,你肖刚怎么办?雷监怎么办?允许还是不允许呢?”说完话,张毅忍不住用手掌拍了拍茶几。
听完张毅的话,肖刚一时语塞,眼睛直直的看着张毅,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这结婚需要婚房吧?假如高风在监狱里结婚,你把婚房设在哪里?监区里吗?在几百个被憋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大男人眼皮子底下,你让高风夫妻二人圆房,这些人还不急疯了呀?如果监管上出点事,你肖刚身上的警服还能穿的住吗?把婚房设在你们办公楼吗?监管安全如何保证?让两个民警站在婚房的门口站岗放哨?是放哨还是听房?放哨?不像话。一个服刑人员和一个女人在房子里干那事,却让狱警站岗放哨,这成何体统呢?听房?更不行。人家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你肖刚放两个人站在门外,让人家高风怎么‘办事’?这左右都是为难啊!小伙子,好好想想吧!”见肖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张毅心里非常得意。他看着肖刚目瞪口呆的样子,张毅乘胜追击。
“按照你这个意思,我想办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戏了呗?”知道张毅说得有些道理,肖刚也不知道拿什么话辩解,于是便无头无脑的问道。
看着肖刚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的样子,张毅想,自己可能说得太狠了。于是便再一次递给肖刚一支烟,然后认真的说:“肖刚啊,我理解你。你的想法是不错的。通过让高风在监狱结婚这件事,一是解决了服刑人员的后顾之忧,让他可以安心改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监管事故的发生;而是通过这件事,向广大服刑人员展示监狱人性化管理的做法,更好地做好服刑人员思想改造工作。但想法是想法,现实是现实啊!依我看,雷监这一关你就很难过,更不要说省监狱管理局那边了!”。
“哎,你的想法和老王的想法是一样的。对了。你个人觉得,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雷监,他会怎么回答我?”顺着张毅的话茬,肖刚饶有兴趣的问道。一边问心里一边想:至于你张毅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如何说服雷监才是我让你帮我分析的重点呢!
“如果不出意外,雷监的想法与我的说法几乎一致。这么多年了,雷监是个什么人、他的办事风格你肖刚能不知道啊?‘求稳’是雷监一贯的工作作风,他会让你做这么有风险的事情吗?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试一下!”一听肖刚说起雷监,张毅的头摇的像个货郎鼓一样。
“我是让你帮我出出主意,如何说服雷监同意这件事情,你可倒好,给我泼了一个上午的冷水。你还是不是哥们儿啊?快说,我跟雷监怎么说才会有让他同意的可能!”肖刚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茶几,望着张毅说道。
看着肖刚急切的眼神,张毅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煞有介事的围着自己的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才对肖刚说:“通过你对高风这件事情的分析,我能理解此时此刻高风的心情。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了,对于他的思想稳定确实有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对于高风这样性格内向、爱钻牛角尖的人来讲,说不定真会作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出来。你就以此为引子跟雷监说吧,你这样说,雷监可能会考虑一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听完张毅的这番话,肖刚紧皱的眉头才有所缓和起来。
“还有,雷监是一个想干点新鲜事,但又总怕出事儿的人,从来不愿意冒任何风险。所以,在找雷监之前,你必须把所有的、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问题想出解决的办法,让他觉得没有任何风险他也许会答应你,否则,你干脆不要去找他,省的事情办不成还要被训一顿,划不来!”张毅哈哈一笑,然后对肖刚说。
“嗯,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必须把雷监所担心的那些存在风险、有些难度的问题想出解决的办法,这样才会让雷监放心,否则还真的办不成!谢谢你,老狐狸!”看着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张毅,肖刚心里很是佩服,便笑着对张毅说道。
“算了吧,你......”
没等张毅把话说完,肖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是教导员老王的号码。他赶紧接通了电话:“王导,有什么事情吗?你请讲。啊?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好。我马上回去!”挂断电话,肖刚赶紧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服、戴帽子,一边对张毅说:“说什么来什么,高风自杀了,我要赶快回去!”
“啊?真的啊,你赶快回去吧,不,我跟你一块去,看看什么情况!”听肖刚这么说,张毅着急的站了起来。
“扯淡,我们监区的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看笑话啊?”肖刚一边着急的往外走,一边说。
“你小子真的没大没小,老子是海福监狱的狱政科科长,你们三监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应该去看看什么情况啊?”穿好外套,一边跟着肖刚往外走,张毅一边没有好气的对肖刚说。
“哦,对了,这时间一长,我都忘了你是狱政科的科长了!”
走在肖刚身后的张毅冲着肖刚的屁股踹了一脚。
肖刚回过头来,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