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透过窗帘照到床上,肖刚才不情愿的眯瞪着双眼爬出被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这样好好的睡觉了,好不容易等到有了机会休息,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睡觉上。在他看来,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情不是吃饭喝酒、逛街购物,而是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一觉睡到自然醒!
“哎吆,还知道起床啊?都该吃中午饭了,你这早饭还没有吃呢!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瞌睡,回到家什么活也不干,什么话也不说,倒头就是睡。你在单位的时候不睡觉啊?”正在肖刚闭着双眼,享受着窗外的阳光照到身上的那种温暖和惬意的时候,围着围裙的妻子走了进来,一边拖地,一边笑着对肖刚说道。
肖刚不好意思的笑笑:“算你说对了,在监狱真的是没有多少时间睡觉。你不知道啊,你老公有多么忙!”肖刚一边说一边掀起被子穿衣服。
妻子看看慢条斯理的穿衣服的肖刚,无奈的摇摇头:“是啊,你是监区长,属于领导干部的范畴,能不忙吗?哪能跟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比呢?是吧?国务院总理都没有你忙,你是天下最忙的人了。要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离了你,地球都会停止转动。我这样说你应该满意了吧?”
听完妻子的话,肖刚笑了笑没有说话,提着裤子进了客厅。
和海福监狱其他民警一样,肖刚的家住在距离海福监狱52公里的海福县城。这是一个由十三栋楼房组成的一个小区,是海福监狱投入巨资修建的一个专门供海福监狱几百名狱警居住的小区,包括监狱长雷元在内的几百名狱警都住在这里。平时,在小区里来回走动或者在小区的公园里休息的大都是女人,只有到了周末或者节假日,小区里才会出现男人们的身影,这些整天忙碌在海福监狱七个监区的狱警们,只有在周末或者节假日才能回到他们的家里,陪着自己的家人呆上个一两天。为此,住在这里的女人们给这个本来叫做“警魂”的小区起了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绰号“活寡妇楼”。
肖刚的妻子是他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在肖刚考上司法警官学校的那一年,她考上了绿城省师范大学。大学毕业后,肖刚被分配到了海福监狱,她则放弃了在省会城市龙海市工作的机会,随着肖刚来到了“穷山恶水”的海福县,在县城的一个中学任物理老师。
两个人结婚后,很快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儿子已经十八岁了,在省城重点高中读高中,明年就该高考了。由于儿子在省城读书不回来,肖刚又在距离县城50多公里的海福监狱工作,平时就住在监狱,所以,平时的家里只有肖刚的妻子一个人。特别是肖刚担任了监区长之后,工作忙的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老婆在家等着他,经常一两个月不回家一次。因为这件事情,肖刚的妻子刚刚开始的时候满腹怨言,经常埋怨肖刚。但时间一长,见肖刚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所以干脆就不说了,任凭肖刚折腾。
“老肖,你今天有时间,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儿子学校的副校长家去一趟?人家在省城工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们见一次人家多不容易?儿子明年就该高考了,我们去看看人家,互相走动一下,肯定对儿子有好处。你说呢?”妻子用围裙擦手,坐在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球赛的肖刚身旁。
肖刚知道,妻子所说的那位儿子学校的副校长姓张,也是海福县人,在省城儿子就读的那所重点中学任副校长。由于是省里的重点中学的领导,所以,每一次回家,家里总是门庭若市,一些学生的家长排着队的求见。此前,妻子曾多次让肖刚到这位副校长家去“串串门”,肖刚总是以没有时间为由推脱。所以,虽然儿子在这所中学读了两年多的书了,他还一次没有去过这位领导的家。
“我说,你好歹也是一名人民教师,素质能不能高一点?为人师表这句话没有听说过呀?怎么能干这些走后门的勾当呢?儿子能不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主要看他的学习成绩,而学习成绩的好坏取决于他是不是努力,这与他们的副校长关系好坏有什么直接联系呢?所以说啊,你就不要动这份心思了,我是不会去的!”肖刚两只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电视,一边漫不经心的对妻子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妻子一生气站起身来,一把夺过肖刚肖刚手里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然后生气的说:“现在都是什么社会了?你还这样想问题是不是太幼稚了?老肖啊,你不吃这一套并不能证明别人不喜欢。你看看周围的这些人,那个人不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女而玩着命的想办法?你可倒好,不但不出头露面想办法,反而说这样的风凉话。我看呀,在你的心里,什么老婆、儿子,都没有你那些犯人重要!”说完话,妻子扭过身去生闷气,再也不跟肖刚说话。
电视被关掉了,老婆也生气了,肖刚无可奈何的笑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双手板过妻子的肩膀,看着老婆说道:“老婆,我跟你讲一件事情,你想不想听?”
妻子翻着眼睛看看肖刚,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情啊?说吧!”
肖刚抓起茶几上放着的香烟,一边点烟一边对妻子说:“我们监区有一名服刑人员叫林正疆,本来......”肖刚把林正疆的事情详细的跟妻子说了一遍。
“唉,在监狱关了八九年,好不容易熬到刑满释放了,获得自由了,却又被抓了回去。这个林什么疆到是没有什么,自作孽,不可活,既然犯了罪就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可他的父母怎么办?特别是他的妻子,年纪轻轻的,为了他林什么疆苦苦守了八、九年的活寡,还带着个孩子,知道了这个消息怎么能承受的了?现在这一家人还不知怎么样了呢!这些犯人呀,自己受罪也就得了,害的一家人跟着受苦,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人!”听完肖刚的话,妻子气愤的说道。
“是啊,刚出监狱的大门就被公安人员抓走了,去监狱接他的一家人扑了个空,带着巨大的痛苦回到了家里。老婆,你是不知道,在快到家的时候,林正疆的妻子想跳车自杀呢!要不是小唐那家伙手疾眼快,说不定就出事情了!现在呀,这家人肯定乱成了一锅粥。这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肖刚掐灭手中的烟头,冲着妻子无奈的摇摇头。
“可怜的女人啊,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渣!”妻子解下身上的围裙摔在沙发上,气呼呼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是啊,你看这样好不好!”肖刚把盘坐在沙发上的脚放下,穿上拖鞋往妻子面前凑了凑:“这林正疆家就在离咱不远的布金县县城,距离咱们家才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反正我们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要不我们两个买点东西,开上车去他们家看看?说真的,我是真不放心啊!”。
听完肖刚的话,妻子没有说什么,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肖刚,眼神里透露出一百个不理解:“哦,老家伙,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原来是有目的的呀?让你去儿子学校的副校长家去,你一百个不愿意,可一说起你的犯人,你却有的是时间。我刚才的话没有说错吧?”
“没有错,谁要是说你说错了我肖刚削他!我的老婆能说错话吗?”肖刚嬉皮笑脸的往妻子身边凑了凑,陪着笑脸的说道。
“少来这一套。不是我说你。如果现在那个林正疆还是你的犯人,你去看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人家已经刑满释放了,即便是又犯了罪,也不是你肖刚的管辖范围啊,你还操这么多心干嘛呢?你干了这么多年的狱警,手底下经过的犯人有好几千,如果你都这么管还能管得过来吗?你就省省心吧,不想出去就在家呆着,好不容易休息几天,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吧!我去准备午饭去!”妻子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肖刚见状,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然后拦腰抱住妻子:“老婆,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无论是什么人,谁们家还没有个难处?林正疆虽然曾经是我的犯人,但毕竟在一起呆了八、九年。我在监狱上班,人家林正疆鞍前马后的伺候我,又是照顾我吃饭,又是给我洗衣服,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现在他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去看一看不是应该的吗?你说呢?”。
妻子扭头看看肖刚,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呀,工作的时候玩命的干,连家也不要;回到家里休息了,还在想着工作上的事情,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样吧,我答应陪着你去林正疆家,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你同意我就去,否则,你爱干嘛干嘛,与我没有关系!”妻子挣脱了肖刚的拥抱,然后站在肖刚对面,认真的说道。
“没有问题!只要你答应跟我一起去林正疆家,你说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
“好了,不要再假惺惺了。还上刀山、下火海呢,把你烧死了我怎么办?这样吧,从那个林正疆家回来后,我们买点东西,你跟我一起去儿子学校那个副校长家一趟,怎么样?”妻子微笑了一下,等待着肖刚的答案。
听完妻子的话,肖刚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从林正疆家回来后,我就陪着你去那个副校长家!”
见肖刚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妻子高兴的笑笑:“这还差不多。你就别在这里傻站着了,赶快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人家吧?”。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对了,你拿上点钱啊,我口袋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你给的那点零花钱早就花完了!”肖刚一边说一边往卧室跑。
“知道了!啰唆!”妻子笑了笑回答着肖刚的话。
和妻子一道走下楼,肖刚到车库开出汽车,先是拉着妻子去了超市,买了一大包吃的用的,然后就往林正疆居住的县城驶去。
肖刚居住的海福县城距离林正疆家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他和妻子开着车,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地方,并在一位老人的指点下,在远离闹市区的一栋平房前停下了汽车。
锁上车门,肖刚和提着一大包东西的妻子敲开了面前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开门的是林正疆的父亲,因为经常去监狱探视林正疆,所以对肖刚比较熟悉。老人家打开门,看看站在门口的肖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肖警官,你怎么......”
“林叔,这位是我的妻子张梅。张梅,这是林正疆的父亲林叔!”肖刚笑笑,为林正疆的父亲和自己的妻子互相做着介绍。
“林叔叔好!”肖刚的妻子微笑着冲着林正疆的父亲点点头。
“肖警官,你们这是?”林正疆的父亲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肖刚,声音颤抖的问道。
“哦,林叔,我今天休息,顺便来看看你和阿姨以及正疆的儿子。怎么样,你们还好吧?”肖刚握着林正疆父亲的手,亲切的说着。
听完肖刚的话,林正疆父亲的眼泪哗的一下淌了下来:“肖警官啊,你羞煞老夫了,我一个罪犯的父亲,怎么能担得起您......”
“林叔,你就不要说这些了,我们进去说话好吧?”肖刚拉着林正疆父亲的手亲切的摇了摇。
“好好,好好!我这只顾激动了,忘了请您们进门了!快请,快请!”林正疆的父亲一边抹眼泪,一边不还意思的拉着肖刚的手进了房子。
走进房子,借着林正疆的父亲到外屋烧开水的间隙,肖刚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这是一套七、八十年代最典型的县城里老百姓居住的老平房,里外两间。肖刚站着的地方应该是客厅,而身后的那一间应该是一家人的卧室。客厅的一角,在一张圆凳子上面摆着一台十四寸大小的电视,房子的中间放着一张笨重的圆桌,其他的再也没有像样的家具。
见肖刚和妻子进来,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林正疆的儿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的躲到墙角,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肖刚和妻子。
“这孩子真不懂事!这是你爸爸的领导肖警官,怎么不打个招呼呢?”这时,林正疆的父亲端着一把茶壶走了进来,一边给肖刚夫妻倒水,一边埋怨着孙子。
“肖伯伯好,阿姨好!”林正疆的儿子哆哆嗦嗦的跟肖刚和妻子打了声招呼,然后赶紧低下头。
看着头发凌乱、面黄肌瘦、穿着一身洗的发白了的校服的孩子,肖刚妻子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赶紧走上前去把林正疆的儿子揽到怀里:“孩子,不要害怕,我们是你爸爸的朋友,是专门来看你的。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赶快吃,孩子!”
搂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孩子,肖刚妻子已经泣不成声,心里一个劲的骂着:林正疆,你这个畜生!
“林叔,阿姨呢?出去串门了?”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肖刚问不知如何是好的林正疆的父亲。
“唉,还串什么门啊,从海福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就没有起来过。你们来之前刚刚打完针,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肖警官。正疆这个兔崽子作孽啊,害的我们一家人......”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抽泣着。
“唉,也就是。老人家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能经得起这么大的打击呢?对了,林正疆的媳妇呢?她也不在家吗?”肖刚掏出香烟,先是给老人发了一根,并为他点上火,然后,自己点着一支烟,一边吸烟一边问道。
“肖警官啊,别提这个茬了!”老人吸了一口烟,无奈的摇摇头:“从海福监狱回来后,正疆的媳妇哭了一个晚上。也是啊,刚刚看到一点希望,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绝望,这是一般的人能受得了的吗?所以,在家里呆了没有几天,便到广州打工去了。我看啊,这一次回来的希望不大了,这个家是要散了呀!”说完这番话,老人禁不住痛哭失声。
看到爷爷哭,正依偎在肖刚妻子怀里的林正疆的儿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面对这一幕,看着这可怜的一家老小,从不轻易流泪的肖刚泪水横流,而他的妻子则早已泣不成声。
逼着自己稳定了一下情绪,肖刚向林正疆的父亲说了林正疆的情况,一边安慰着老人一边说:回去后,我会通过监狱领导把你们家的情况反映给当地政府,让当地政府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你们走出困境,特别是要帮助林正疆的儿子完成学业。
当林正疆的父亲千恩万谢的把肖刚夫妻送出家门、肖刚开着汽车拉着妻子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林正疆一家人的悲惨遭遇让他们内心异常的痛苦。这个时候,坐在后座上的妻子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握着方向盘的丈夫,满眼的理解和钦佩。
而这个时候,肖刚的脑子里突然又出现了服刑人员高风的身影,心里嘀咕着:高风结婚的这件事情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