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华郡主来到屈淮身边。自她与屈淮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屈淮如此模样。她生于王府之中,对于镇北侯府的手段自不陌生。但屈淮实乃她平生知己,她岂愿屈淮受如此折磨。
屈淮对着云湘道:“把我腰上的玉佩和令牌取下来。”
云湘如言伸手,禁军和刑部的人虽然现在关押屈淮,但屈淮现在并未定罪,刑部的人自然不敢收去他身上的东西。除了屈淮随身的兵器,玉佩和令牌到还牢牢的挂在身上。
屈淮把玉佩递给云湘,把令牌递给高华郡主。
“这快玉佩你一起交给杨定平,他知道怎么做。高华,我身上两块令牌,一块在云湘手里,是军令司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这块九州元帅府的令牌你收好,它能调动我直属的九万军队。”
高华郡主看不惯屈淮托孤一样的态度,她抛抛手里的令牌:“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令牌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可没那么靠谱。”
屈淮笑笑,他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的他没有身上一贯的不羁嘲讽,平白生出一种温和的气质。在高华郡主的眼里,尤为刺眼。
“你要是真要干出什么,有没有这块令牌都一样。”
高华郡主提起屈淮的衣领:“你最好赶紧从这鬼地方出来,否则老娘一定让你后悔把令牌给我。”
屈淮伸手拨开高华郡主放肆的手,无论何时他都不允许这种动作出现在自己身上。屈淮的行为让高华郡主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乖乖的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屈淮说道:“明天我就回南境了。陛下对将烈出逃之事大为震怒,命我即刻回南境搜寻他的足迹。你这块令牌呢,我就暂时保管,来日你出来,我再还给你。”
“好。”
高华郡主问道:“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明日你就要进宫面圣,之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屈淮答非所问:“你能去北境吗?”
“北境?”高华郡主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去北境是要做出什么,但她对屈淮深信不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想办法。”
屈淮强调:“亲自去。”
高华郡主道:“出了长安城,过了贺州,就没有能够看得住我的人。我可以先不回南境,前往北境。你要做什么?”
“帮我杀个人。”
“谁?”
“一个商人。”
“商人?”高华郡主很诧异,一个商人,似乎并不用她亲自去。屈淮现在就算身陷囹圄,也不至于连一个商人都无可奈何。况且一个商人,怎么会让屈淮在这个时候要取他的性命?
高华郡主表情严肃,它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寻常性,她说道:“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这个商人,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搞砸了。”
屈淮道:“那是镇北侯府的联络人。这一次我百口莫辩,轶合王的身份也注定陛下这一次不会继续纵容我。我需要镇北侯府的帮助。”
高华郡主心中有了决断:“那为什么要我亲自去?”
屈淮道:“那个人身份隐秘,与镇北侯府之间联系千丝万缕,我相信你。”
高华郡主昂首傲然道:“那我也对得起你这份信任。”
云湘主动的退出屈淮的监牢,走到最外面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邢刚带着刑部的守卫和禁军的精锐在外面层层把守。看见云湘的身影,邢刚还很友好的朝着云湘拱了拱手。云湘并未回应,转身走开。
高华郡主仔细的将屈淮所说的记下,又向屈淮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屈淮回想起司马兴义与自己的交流,眸光越发深沉。
“屈元帅可明白,林淼堂多年奠基,为何一朝事败,门生故旧竟无为之求情者?”
“林淼堂做出那样的丑事,陛下不将其全族贬为奴已是开恩,还有何好说?”
“屈元帅这话便是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朝廷之中,有不少官员都是仰仗林淼堂的庇护而立足。林淼堂一倒,便使得他们再无保障。为何他们也不为林淼堂做任何努力呢?”
“……”
“因为放弃林淼堂,本来就是要保住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屈淮对着高华郡主道:“去查庄王,查庄王和林淼堂的关系。查两州州王的事情,庄王有没有参与。”
高华郡主后背升寒:“将烈上的折子,不是也与庄王有关?”
“去查庄王,还有司马兴义。能够告诉我这些,这位宰相也不见得干净。”
高华郡主颔首:“我明白了。”
铜雀楼。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色,鹂音松开拉着幼弟的手。这些年她与亲人每年不过相见一次,今日重逢,不日便要死别,着实令人伤感。年迈的父母还在一边抱头痛哭,尚不明情的幼弟却没有这种悲伤,对着鹂音眨着眼睛。
崔姨在一边唉声叹气。这铜雀楼中的姑娘,就属鹂音与她相伴时间最长、感情最深。原本鹂音依附于杨定平,她也是没有意见的。毕竟三军总帅性情温和、明达通礼,出手又是阔绰,也能护着鹂音,崔姨自然是为鹂音高兴的。但是好像死律一般,越是接近权力中心的人,就越容易惹祸上身。事到如今,她也帮不了鹂音。
能够在长安城中开这样一座歌舞坊,崔姨背后自然不可能空无一人。对于一些事情,她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但只要背后的人不说话,她便也不会横加干预。她越是清楚一些事情,越是明”白鹂音的性情,就越明白事情的不可挽回。无论杨定平作何打算,鹂音自己便放不过自己。
鹂音将幼弟推到爹娘身边,好言劝三人上楼。回身向崔姨说道:“崔姨,今日给您添麻烦了。”
崔姨欲劝:“你弟弟才十岁,又那么瘦弱,你真的要离他而去?”
鹂音但笑不语。崔姨也不再劝,哀叹一声回了自己的屋子。铜雀楼今日不会接待其余的客人了,她也不想自己看着这一幕发生。鹂音目送铜雀楼从生机勃勃变得如同一座死城,无声的笑了。
此生二十载,颜以媚世人。红颜白骨,她到底是为自己做了一回选择。
鹂音对镜梳妆,花黄云鬓,华服加身。
云湘回到铜雀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鹂音从梳妆台前转过身子,容貌昳丽,明月生辉。这梳妆台是刻意从她自己的屋子里搬下来的。她坐在大厅之内,高台之下,任何人一进来就能看到。
云湘本不是喜好责备他人之过者,她与鹂音又称不上熟悉二字。故而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欲对鹂音不予理会。但鹂音以如此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着实让她不知所措。
鹂音凤眼轻挑,红唇微动,似老友问候:“你回来啦。能给我伴支舞吗?”见云湘不答,便轻笑一声:“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包揽整场,也总是没意思的,能帮帮我吗?”
云湘看着鹂音,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鹂音此时就像天边最后的一抹夕阳,极尽庄严妩媚之能色。浓重的悲哀被她的光辉所掩盖,大地最后一次感受太阳的光辉。
哀而不伤,莫不如是。
“我换身衣服。”
“锣鼓起——”。鹂音高声一引,怀抱琵琶。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并无锣鼓丝竹做她的陪衬,只有琵琶低语,决绝凄美。
云湘广袖飞扬击住房廊,莲步轻移,起势已然摆好。
“五十年高阁,五十年囹圄,兴亡——
百余年辛苦,千万年一梦,魂断——
路难——人情反复,朝承恩,暮赐死,不见——
姹紫嫣红,断井残垣,今朝不复——
五十年兴亡,看遍;数十年命理,难猜——”
云湘长袖如云,飘摆自如。十指慢若,步步生莲。当真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世上有几人能做此物?有几人能和此歌?
新的曲子,是一曲《思君赋》。
“半掩窗帘,一席雨雪霏;
长安街头,几处有人回?
便是万紫千红开遍,思君仍是不见。
便寻他,无处可见。”
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谩催鼍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锦缠头,刘郎错认风前柳。
云湘与鹂音从未一同排演过任何一支舞曲,却配合的天衣无缝。
最好的歌者,理当搭配最好的舞者。最好歌者的落幕,也理当有最好的歌舞送别。
鹂音想,云湘,真是名不虚传。她看见来人,这一曲便又未唱完。
接上的一曲是《将军别。》
“今夕何夕?与卿诀别兮。
将军何故征兮?年老而体衰兮!
莫不见那黄土垅头,新鬼烦忧旧鬼哭兮?
岂不识卿卿上面,朱粉盈泪兮!”
云湘停住了她的舞蹈,沉默的站在一边。她听出来了,这是鹂音的诀别赋。杨定平既然已经来了,便再不需要她了。
半掩窗帘,一席雨雪霏;
长安街头,几处有人回?
便是万紫千红开遍,思君仍是不见。
便寻他,无处可见。
安能与君相决绝,免叫生死做相思。